马车缓缓驶出院落时,叶无双已经拿回了自己的所有东西。
她怀抱着圣女——自从她决定要回府后就不曾改变姿势。如此能时刻观察对方情况,
更重要的是,这是人质。
此时的圣女对她而言,妥妥的保命符。
红姑坐在她对面,那带着蝴蝶纹路的双臂稳稳按在膝上,双眼却一直盯着叶无双的脸。
原以为会是平静的一路,红姑却在刚出胡同时便开了口:
“我要与圣女一同入府,以保证她的安全。”
她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决,仿佛叶无双若是不答应,她就要与人拼命一般。
叶无双并未开口,只是微微点头,算是应下。
她脸色有些苍白,好似从那院落离开开始,她的身体便十分不适。
太阳穴突突直跳,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揪着,一阵阵发紧。
而这种感觉自从刚刚红姑开口后,便愈发明显。
“你头疼,连带着心口也疼,是吗?”
红姑的声音忽然响起,她说的是疑问句,可听起来却是肯定的语气,这让叶无双察觉到一丝不寻常,
而此时红姑的双眼在昏暗的车厢中泛着光,像是早就看透一切。
她惊觉不妙,眯眼问道:“你如何知道?”
红姑轻笑,自袖袋中取出一个红色瓷瓶,从里面倒出一粒黄豆大小的鲜红色药丸,向前递去:
“你体内有蛊虫,将这个吃了,能让你舒服一些。”
叶无双没接,手指已经摸到了藏在袖口的银针,蓄势待发。
“只有圣女活着,你才能活,”红姑两指捏着药丸,将其放在二人之间的座位上,
看着叶无双有些愠怒的脸,继续开口:
“你体内的蛊虫与圣女体内的有感应,现在你们同生共死。”
车厢里突然安静得可怕,叶无双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一下比一下重。
毫无预兆的,她忽然暴起,手握银针直刺红姑咽喉。
可没想到,红姑竟然相当淡定,非但不躲,反而冷哼一声:
“你可以杀我,但蛊虫会立刻发作,”她双手做出散开的动作,继续道:
“你会爆体而亡。”
针尖在距离红姑脖颈一寸处停住,叶无双的手很稳,但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她死死盯着红姑双眼,想找出其说谎的痕迹,却始终没有发现破绽,
她的话从牙缝中挤出来:“什么时候?”
红姑看了眼她手中的银针,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你接触圣女时。”
她脸上毫无得意神色,口中的话也带着惋惜:“圣女体内有蛊母,她被外界威胁时,蛊母自然会保护圣女。
说来,还是你自己给了蛊母机会。”
叶无双回忆着那个白色房间,自己在掐住圣女脖颈时,确实感觉到手腕有一阵刺痛,
但疼痛转瞬即逝,她当时以为是自己紧张导致的错觉,并未在意。
收回银针,她看着红姑冷冷开口:“你当时为何不说?”
红姑捡起滚落在地的药丸,语气无奈:
“说了你会信?况且,只要能救活圣女,这些都不算什么。”
这话说得叶无双一噎,
她回想过在那院中的经历,即便当时红姑告知她蛊虫的事,她也会有同样的选择,
毕竟有一句话她没有说谎:
她需要查看圣女身体情况,才能尽快将人救醒,
若用丝线诊脉,她没有把握。
如果不能将人救醒,她可能许久都无法回府。
她将手再次放在圣女脖颈上,这次的力道更重,低声开口:
“将我体内蛊虫逼出来。”
她说话时,视线在红姑双眼和双手间来回扫视,企图在她身上找到一丝慌乱。
而看到再次暴起的叶无双,红姑叹气摇头,
“叶姑娘,我说过,圣女体内有蛊母,她死了,你绝对活不了。”
叶无双没从红姑身上看出任何破绽,反而是在圣女面色逐渐涨红时,她也开始气短,
就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同样掐住她的脖颈一般。
她不信邪,手上动作又加重几分,而对面的红姑此时脸上淡然的笑容有些绷不住了,
红姑心中不断腹诽,
难不成这姑娘真是疯子?看她的样子也是难受到了极点,怎么还不松手?
就在她有些坐不住、想要出手阻拦时,叶无双终于松开手,扶住车壁大口喘气。
红姑在对面松口气的同时,将一面水蓝色帕子递过去,“擦擦汗。”
叶无双没有接,而是从怀中倒出自己的帕子,擦了擦后,又给圣女擦了擦,
红姑忍住想要开口的冲动,掀开车帘,想透透气。
就在此时,马车停下,她忽然开口:“到了。”
车帘从外面被拆开,刺目的阳光照进来,叶无双眯起眼,看到侯府熟悉的匾额和大门,忽然有些想要流泪。
此时守门小厮已经来到近前,叶无双撩开窗帘,对小厮开口:
“让马车直接进去。”
原本外府马车不得直接入府,但此时开口的是叶无双,小厮自然不会阻拦,
连忙将府门打开,将马车让了进去,
小厮与另一人交待几句后,满脸兴高采烈的进府禀报去了。
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在寂静的府中显得格外清晰,叶无双数着自己的心跳,
一下、两下……
马车行至马厩便停下,不能再向内院前行了。
人还未下车,便听到外面书兰的声音响起:“小姐!”
叶无双刚下马车,一道白色人影突然冲来,她本能地后退,却被一把抱住。
有些熟悉的清冽味道混着极淡的血腥气扑面而来,让她心头倏然一颤。
“夜朗庭?”她想拍拍那人后背,可身体却似僵住一般,不知如何动弹。
夜朗庭的手臂像铁箍一般紧紧将人扣在怀中,
她能感觉到他胸膛的起伏,还有肩头未愈伤口渗出的温热,
此时周围响起一小片抽气声,叶无双甚至听到有丫鬟打翻了茶盘,发出一阵脆响。
“殿下,”书兰小声在夜朗庭身边提醒道:“这是侯府,您注意点。”
似是才意识到此举不妥,夜朗庭突然松开双臂,后退一步,却始终没有让开,而是紧盯着叶无双。
他的双眼通红,像是很久没睡,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出口,转身离开了。
书兰在此时凑到叶无双耳边,小声开口:
“殿下醒来时,得知你还没被找到,急得团团转。好在刚回来看看你是否有消息,你便回来了。”
书兰扫了一眼夜朗庭离开方向,脸上是由衷的笑意,继续道:
“等你忙完,记得去一趟主院,侯爷在早朝有发现。”
“太子?”这个猜测让叶无双心头一跳,连忙问出口。
书兰微不可察地点点头,正要继续开口,便见叶无双忽然捂住心口,原本明艳的五官皱成一团。
“小姐?”书兰手快将人扶住,四下张望,眼中带着焦急,“你如何了?我扶你回房。”
叶无双借着书兰的胳膊站直身体,轻轻摆手,
如果按照红姑的话说,这会儿可能是幼蛊在体内发育,造成的疼痛,
而刚刚马车中的红色药丸,便是用来压制这种痛苦的。
不过,即便此时相当痛苦,叶无双也没打算吃红姑的东西,
谁知道对方是否会在里面放入什么东西来控制她,
这样的风险,她不想冒。
剧痛慢慢缓解,她勉强站直身体,带着红姑向墨园走去。
墨园主房的竹帘半卷,透进几缕阳光,在地面投出斑驳光影。
叶无双坐在床榻旁,手指搭在圣女腕间,细细感受着微弱的脉像。
脉搏微弱得像在风中不断摇曳的残烛,似乎随时都会熄灭。
红姑站在一旁,双手握在一起,因为过于紧张,以至于她手背青筋鼓起时,她自己却没有发现。
叶无双的手在圣女手腕上停留许久,她想弄清圣女究竟如何了,过了许久才收回手。
她侧身对红姑开口,语气不是询问,而是通知:
“我要给她取血,你来按住她。”
红姑愣住,她没想到如此快就要取血。她有心阻拦,可她没有办法救人,只得听叶无双的。
在一番自我安慰下,她皱眉来到圣女身边,口中说了几句叶无双听不懂的话,而后双手按住圣女手臂,
“我准备好了。”
叶无双点头,取出银针在圣女指尖刺下,
而后,她发现了不对:
无论她如何挤压,都无法取出哪怕一滴血。
她拧眉起身,走到套间的一处暗格,在红姑不解的目光中,拿出一根布条,
这布条看起来与寻常之物并无区别,叶无双用布条将圣女大臂扎紧,
一番折腾后,终于在手肘内弯的较粗血管中取出了几滴血。
就在叶无双将布条取下时,床上圣女忽然睁开双眼,与叶无双对视。
那是一双完全漆黑的眼睛,像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似乎有将人吸进去的力量。
叶无双手一抖,装血的瓷瓶差点落地,
她想挪开双眼,却发现自己的眼睛像是被黏住了,如何都移不开。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接窜到头顶,她感觉自己的心似乎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牢牢攥住,越来越紧。
耳边响起尖锐的嗡鸣,像是无数只虫子在嘶叫,让她心头发慌,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叶姑娘!”红姑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让痛苦的叶无双找回些许理智。
她猛地后退一步,撞翻了身后药架,疼痛和瓷瓶碎裂的声音让她回过神来,
等她再看向床榻时,圣女已经闭上双眼,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是幻觉。
红姑快步扶起叶无双,语气带着关切:“你怎么了?”
叶无双被红姑因为焦急而收紧的双手掐的生疼,她微微侧身看向圣女,摇头开口:
“我看到了她的眼睛。”
红姑闻言脸色变了几变,她拉着叶无双的手又收紧一些,“她……刚刚睁眼了?”
“你不信?”
红姑默然从怀中取出一块白布条,盖住圣女双眼,
她看着叶无双,嘴唇蠕动似乎有话要说,最后却只说了一句:“以后这白布便不要拿下了。”
“为何会如此?”
见红姑沉默不言,叶无双眉头紧紧锁成一个疙瘩,“因为我体内的幼蛊?”
红姑微微点头,纠结几瞬后,还是开了口:
“本不想与你说太多,但你若想知道,告诉你也无妨。”
她轻轻整理圣女头上白布,“圣女心头养着的蛊母是苗疆蛊王,所有体内有蛊虫的人,与她对视都会十分难受。”
“而且,你体内的幼蛊与其他蛊虫还不同,是蛊母所生,若是成了气候,也许会成为下一个蛊王。”
红姑说这句话时,双眼看向叶无双心头,眼中不止有担忧,还有一丝微不可查的羡慕。
叶无双对所谓的蛊王并无兴趣,她沉默拿起装着鲜血的瓷瓶,起身向暖阁走去。
瓷瓶向下倾斜,一滴血挂在瓶口要落不落。
最后还是她将白瓷碟向上接住血滴。
血滴在碟中竟然不散,像水银珠子一般滚动。
虽然叶无双在瓷瓶中放了防止血液凝固的药,可也不应该是这样的效果。
她凑近闻了闻,眉头皱得更紧了——
血腥味中混着一股奇异的甜香,像是某种花香,她熟悉,却想不起出处。
“曼陀罗?”她轻声自语,又连连摇头,“不对,曼陀罗有苦味……”
她拿出银针,用针尖挑开血滴,而后血滴竟然顺着她的动作变为两半,
其中一半迅速变黑,渐渐凝固,另一半却始终保持鲜红色,如同刚从身体里取出一般鲜亮。
这样的结果让她心头一跳,
这症状她前世曾在鬼医身边见过,“是‘阴阳血’,产自你们南疆。”
红姑咬牙切齿,说出的话似从口中挤出来的一般:
“南疆可不是我们的地界,他们阴损着呢!”
“需要什么?”红姑虽然生气,但能查出中毒,她心中还是稍稍放心一些,
叶无双的本事她知道不少,她既然能查到毒源,应当可以解毒。
叶无双神尽量做出难办的神情,双眼始终看向床榻,“解药虽有,但原料难找。”
红姑的心一时间提到嗓子眼,“那要如何?”
叶无双举起食指,红姑疑惑问道:“一个月?可你的身体最多能坚持十日,若圣女不醒,你必死无疑。”
“一万两。”
此时叶无双在心中鄙视自己,明明她府中便有解药,可她还是忍不住宰红姑一笔,
就算是弥补她这段时间的精神损失吧。
红姑皱眉,目光中有很明显的不赞同,
叶无双与其对上目光,心中了然——
这是嫌多了。
她在心中感慨,自己到底与师父不同,她还是需要再强大一些,才能让旁人不会因为银钱拒绝自己。
毕竟她没有做过奸商,所以也不知多少钱合适,
她刚要开口问红姑能给多少时,红姑开口:
“我知道你需要许多名贵药材,钱我可以给你一半,剩下的等圣女醒来后给你。”
门外响起敲门声,是管家。
“小姐,侯爷请您尽快去主院,他有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