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便是去小北楼的主子点了什么戏。”蔻枝抿了抿嘴,“那人问我是葳蕤居要点戏,奴婢没答,他就不让看,我…奴婢便说姑娘明日要看戏…”
李毓灵听到这儿,心中情绪很平,她问道:“上面写了谁的名字?”
“姑奶奶的名字有许多,再就是长燕堂…”蔻枝慢慢回忆,那册子不薄,一条一条记录明确,有三个地方一直出现在她的眼前,说了两个,还有一个,“还有一个,是三房,三夫人。”
李毓灵缓缓睁眼眼睛,方才面对蜜竹的困倦全无,她眼中清明,眼珠动了动,转向床榻外的蔻枝,白色蚊帐将本就对她来说模糊的人影更加模糊。
“今日在小北楼的事,做的欠妥当。”李毓灵的声音依旧如方才那样很轻,却如泰山压在蔻枝的脊背上,将她压的得喘不过气,也不敢抬头,深深地垂下头去,看上去可怜巴巴的,像一直淋雨后耷拉着毛的雏鸟。
蔻枝说的话,虽达成了目的,但节外生枝,又多了许多事要善后。
耳听着李毓灵的声音沉默下来,蔻枝的心一颤。
如今的姑娘可不再是从前在一方小小院落中的李毓灵,她是太傅府的嫡出二姑娘,是真正的千金,且三少爷又那么看重她,蔻枝自说自己不聪明,但也知道跟着李毓灵不会差,从前有五分惧意,如今已经到了八分。
蔻枝在害怕。
李毓灵的话语依旧轻飘飘落入她的耳中。
蔻枝可以狐假虎威,把李毓灵搬出来,李毓灵也可以狐假虎威,把李琨和搬出来,但要狐假虎威,那首先得有底气,其次还不能心虚。
这两样蔻枝都没有。
李毓灵都能想到那戏班子的头儿忽悠了蔻枝两句,蔻枝的模样如何。
她今日叫蔻枝去跟那老旦,又转道去小北楼查看,就是为了培养蔻枝。
她可以以逸待劳,但蔻枝不行。
李毓灵不要一个会拖后腿的婢女。
只是目前对她来说拉拢枣冬时间耗太长,培养蔻枝快些。
其余的蜜竹与青绿,能助她,她就留。
仿若能感知天气的鸟雀,蔻枝隐隐感觉到了李毓灵的心思,原本半蹲下来的姿势如今双膝跪地,她声音有些发颤,自己并没有意识到,可是李毓灵敏锐地觉察到了。
“但你有一点做的很好。”李毓灵打了一巴掌又给了蔻枝一个蜜枣,声音比方才要沉许多,不像刚才那么发虚,“你知道老旦另择路别有用心后没有追上去而是选择直接去小北楼查探,比从前聪明了。”
蔻枝听到这话如获至宝,她大大松了一口气。
“下去吧,不必熄灯。”
李毓灵想自己一个人待会儿,吩咐完蔻枝,她就转身朝向了里侧,留给蔻枝一个背影。
蔻枝愣了下,立马将床幔放下来。
李毓灵转过身后眼睛并没有阖上,她看着从背后射进来的光慢慢被放下来的床幔遮挡,周身浸入黑暗中,寂静将她完全包裹。
枣冬与蜜竹都说过江氏不爱听戏,但她却总是去小北楼,三叔李昱与大多朝廷官员一样早出晚归,只有休沐有空闲,但这跟休沐次数也对不上。
让江氏不爱听戏还去小北楼的理由,李毓灵只觉得是一个,小北楼里有她认识的人。
是她的势力?
戏班子?
可那戏班子不是李晚带来的吗?
李毓灵猜得有些乱。
自从老君庙后山那次后,她的药就一直停下没吃,瞧着眼睛似乎并没有恶劣多少,偶尔有几次竟然能有一瞬呼吸看清。
可这次数毕竟少。
她还是要寻大夫来瞧一瞧。
李毓灵晚上刚想这事儿,第二日一大早李琨和就领着人进来了。
是女医。
李毓灵与李琨和一道用了早膳,随着李琨和来葳蕤居用膳的次数越来越多,她的席面上已经出现了许多她不爱吃的菜,这倒是让蔻枝犯了难,你说不夹吧,三少爷就会过问,可姑娘并不希望让旁人看出她爱吃什么,你说夹吧,这些姑娘都不喜欢。
蔻枝突然萌生一个不悦的念头:这三少爷怎来葳蕤居这么频繁。
女医在隔间等待,枣冬给她送上了一碟点心。
是柴心记的桃花酥。
“…阿姐很爱这桃花酥?”
李琨和随意问了句。
他对着李毓灵总是格外好奇,话也比平时多不少,李毓灵能感觉出来他在葳蕤居很放松。
“怎么?”
“前日来便瞧见桃花酥,今日来也有,守玉有些好奇这桃花酥是何滋味让阿姐如此钟爱。”
“尝尝。”李毓灵道。
今日李琨和带了女医来,对眼睛,李毓灵向来看重,也是爱屋及乌,对李琨和心里感谢。
女医很沉默,她坐在李毓灵身边,给李毓灵诊脉,而后又凑近瞧她的眼睛,她的身上有着医者惯有的中药草味,淡淡的,并不冲,李毓灵早已习惯这个味道。
她没说一句话,李毓灵也不着急,反正不会有比现在更糟糕的情况了。
她的淡然让李琨和为之侧目。
送走了李琨和与女医,李毓灵从她的库房内翻出从前用的笔墨纸砚。
太傅府为她准备的文房四宝太昂贵,朱门每户都有自己偏爱的文房四宝,采办通常会根据贵人们的习惯去购买,李毓灵并不想让人顺着宣纸摸到太傅府。
蔻枝守在门口,不让旁人进入,李毓灵就一个人在闺阁内书案前坐下。
书案与她从前的相比有些偏小,但出奇地合适,木匠根据她的身量打造,每一处地方都打磨精细,雕花精美。
砚台是她用惯了的那一个,她倒水,也是用的之前的墨条,一点一点研磨,墨汁逐渐变得浓稠,复又加水,反复打圈,直到那皓腕发酸,李毓灵才停下。
袖子褪至手肘处,露出她的小臂,两只手臂都没有戴首饰,显得很素净。
李毓灵用镇纸压住宣纸,毛笔蘸上墨水,舔笔,悬腕。
她的眼睛一闪不闪,顿了几秒,最终泄了气。
她还是看不清。
与从前千万次一样,俯下身子,贴近宣纸,以一个极为吃力的动作缓慢地落笔成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