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敬堂将月白锦袍下摆掖进玉带,漫不经心用巾帕擦拭着描金蹴鞠。
周围贵女忽地发出低呼,他抬眼望去,一抹张扬的红色直逼入眼,来人身穿胡服,绯红翻卷如流霞,额前花钿红金,在阳光下晃得刺眼。
朱敬堂眯了眯眼,纤长睫毛替他挡住一部分阳光,让他看清了来人的脸。
是龙骧上将军的女儿,谢敬贞。
“谢敬贞?她何时上场去了?”
“哼,果然是粗俗之人,尽耍些舞刀弄枪,毫无大家闺范。”
“英姿飒爽,也不知她与朱小郡侯何人会胜。”
“自然是…”
“呵呵,朱敬堂风流,谢敬贞男样,凑一块儿挣个胜负,也是有趣。”
此话一出淹没在众女的议论声中,李毓灵抓住了这句与众不同的话。
议论声还在继续:
“谢敬贞武将之女,朱小郡侯平日都跑马听曲儿,想来还是谢敬贞会胜出。”
“若是崔公子在,哪儿有朱敬堂什么事儿?旗鼓相当自然是要将门之后。可惜他不在京城…”
“我说今日怎没见着他。”
“崔公子模样也好看的呀。”虽然没有朱敬堂瞧着那么风流多情,但模样硬朗,崔飞羽他眼神太戾,有不少贵女被他吓着,不然也是有许多贵女芳心暗许呢。
绕是朱敬堂浪荡之名在外,还是凭借着他的好相貌与身份让京城中不少人心动。
“朱小郡侯好兴致。”谢敬贞的鹿皮靴踩在刚露出新芽绿草上,腰间九节玉环一串往下垂,随着她的动作琅琅作响。
玉环易碎,却被戴在胡服上,不知是她天高地厚不觉玉环会碎,还是无知无畏不讲究。
那清脆声音让场边所站的马耳尖微动,眼睛朝着她看了好几眼。
“谢敬贞好高挑!”
有人惊叹。
李毓灵被底下的热闹吵得脑袋嗡嗡疼,眼波流转,原来坐在她身边的是龙骧上将军的女儿。
将门之女,英姿飒爽。
旁人不关注谢敬贞,都疑惑她何时下去的,李毓灵与她坐的近,她知道此女何时悄悄离开。
她腰间九节玉环发出声音,被掩盖在马匹嘶鸣下,彼时李毓灵正端起瓷碗喝羹汤。
余光瞥见那一抹红色身影消失,李毓灵将目光放到斗兽场上。
她瞧不清,但等待着,等到谢敬贞如她所想出现在场上,便知那股有些带着膻味的鹿皮靴的主人此次是有备而来。
贵女们因为她的出现而窃窃私语。
右手边沉默了许久的那桌终于出声:“…备药。”
李毓灵耳尖微动。
她上次在遇仙楼万泉县主的宴席上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这二人应是从前有过什么瓜葛,毕竟那些贵女如此耐人寻味。还有王轶生辰宴上她们对林惊霜戛然而止的朱小郡侯,耐人寻味。
朱小郡侯,说的是朱敬堂。
被李毓灵顺着林惊霜想到的朱敬堂此刻听闻谢敬贞的话,轻笑一声,将那蹴鞠抛向半空。
金漆竹骨划出道弧光,朱敬堂足尖轻点腾身而起,身形如鹤似腾云而去。
谢敬贞身后两人左右包抄,朝他快速倾身而去。
“好快!”
她身后传来一声低呼。
李毓灵在心中叹了口气,颇有些艳羡。
可她面无表情,像一樽无喜无悲的女菩萨,眼中那点细碎的羡慕倒是被有心人抓住。
朱敬堂旋身错步,锦靴勾起蹴鞠往肋下一带,那金漆蹴鞠就朝着网窝而去。
场边公子哥们发出惊呼。
贵女们微睁大眼。
可那蹴鞠到了中途就被人拦下。
谢敬贞的绯色身影如离弦箭般掠过场中,足尖竟是从朱敬堂的肩头一点,凌空翻过围在她身前的一排人。
身轻如燕。
在谢敬贞足尖落地后,众人心中不约而同升起这个念头。
“接好了!”
足弓绷如满月,竟用脚背就将球挑起三丈高。
那彩球竟是似流星逐月,穿过龙门时带着铜铃嗡嗡作响。惊得马匹嘶鸣。
“…竟是谢敬贞胜了。”
“只一场而已。”
“那也是赢了。”本以为那人要说些什么赞美之词,没想到她冷哼一声,反倒讥讽起来,“一个身长八尺的男儿,还比不过一个女子,花丛中的浪荡公子哥…嘁。”
这话惹得其他贵女皱眉。
言语中虽是嘲讽朱敬堂的,却是对谢敬贞的不满。
等用完膳,众人离场,孔夏瑶终于找了上来,她像她的母亲,有些丰腴,天气热,衣裙又勒得她难受,走几步就喘几步,像患了哮病。
“…方才说话的那人你可知谁?”
李毓灵摇头。
孔夏瑶知道李毓灵不知道,可她现在将李毓灵视作与自己一条船上的人,自然是有什么话都想跟李毓灵说。
隐约的,心中还升起一股自豪感:这些消息她这堂姐都不知道,若不是她,想必堂姐也不能这么快就融入京城贵女中,此次游园会也来不了。
她将功劳都归于自己,全然忘了李毓灵是太傅府的千金。她的祖父李老太傅教过当今皇帝,也曾教导过太子,只是如今身体抱恙,才不得不告老。
若说起在皇帝心中的份量,李老太傅绝对有一席之地。
孔夏瑶一叶障目,还在沾沾自喜。
“是谢敬贞的妹妹。”
“亲妹妹?”李毓灵垂下眼。
“嗯…也算是。”孔夏瑶迟疑了一下,“谢敬贞的母亲与谢敬敏的母亲是姐妹。”
两姊妹侍一夫?
她面露惊疑,恰到好处,成功地取悦了孔夏瑶。
孔夏瑶只压低了声音,又凑近她,道:“…谢敬贞的母亲去了后,续弦又娶的她姨母。”
“原来是这样…”李毓灵点点头,装作一副疑惑得到解答的模样。
疑惑时她微睁大眼睛,水灵灵又亮晶晶,解惑时她眼睛似月弯弯。
孔夏瑶若有尾巴,早已翘到了天上。
她堂姐这么聪明,又这么擅长诗词,但到了她这儿,还不是要听她讲?
孔夏瑶得意,将原本要问的问题给抛到了脑后,两个人走在一起,慢慢走回院子午睡,走了半晌,孔夏瑶脚痛得受不了,便喊了软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