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没急着加速追上大部队,而是并骑缓缓而行。
沉默片刻后,刘妮蓉试探着道:“你……是大宗师?”
徐凤年头都没转过去,只是道:“有些事大家心照不宣就好,说太透对你对鱼龙帮都没好处。”
刘妮蓉一滞,又沉默下来,良久才再度开口道:“我和他们,能平安回家吧?”
徐凤年道:“按正常流程把买卖做完,别管其他闲事,你们都能平安回家。”
这就够了,刘妮蓉只是要一个保证而已。
一个大宗师混在他们的队伍中,要说没有缘由,仅仅只是为了保障这几万两的买卖,就算是她这个初出茅庐的江湖新丁也不会信。
一个四品武散官何德何能,养得起一位大宗师?
还是那么年轻,未来不可限量的大宗师。
何况对一位大宗师来说,几万两银子根本就不算事,又怎么可能被派出来照看这几万两的买卖?
所以很明显,他只是借鱼龙帮这趟买卖隐藏身份,去北莽有自己的事要做。
至于他要做什么,那就不是她能过问的了。
鱼龙帮只是一条风雨飘摇的小舟,哪有资格介入楼船巨舰之间的博弈?
“这本剑典,多谢你了。”
徐凤年无所谓的道:“没什么,反正也是捡到的。”
刘妮蓉正色道:“对你来说或许只是一件小事,但对我来说却是一个大恩,若他日我修炼有成,定会报偿此恩。”
“随你吧!”
刘妮蓉没再多说什么,她知道如今的她,连提报恩两个字的资格都没有。
两人默契的催马加速,追上了队伍。
肖锵死后,鱼龙帮队伍中毫无争议的头号人物,是一个叫公孙杨的客卿。
他见只有两人回来,诧异的对刘妮蓉问道:“小姐,老肖呢?”
刘妮蓉脸色有些难看的道:“他在尸堆里捡到一本武功秘笈,欣喜若狂的跑掉了,走之前他亲口说出,从此退出鱼龙帮。”
队伍中一片哗然,公孙杨更是瞪大双眼,有些难以置信的道:“什么样的秘笈,能让他直接背弃鱼龙帮?”
刘妮蓉摇摇头,幽幽道:“不知道,看他那副狂喜的模样,想必是极了不得的秘笈。”
公孙杨目光闪了闪,忽然怒道:“他往哪个方向跑的?我去把他追回来问个明白,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神功绝学,竟能让他背信弃义。”
刘妮蓉惨笑着摇摇头,道:“不必了,由他去吧!今后我鱼龙帮再无这号人物,公孙叔叔,这一趟就仰仗你了。”
公孙杨张了张嘴,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可看着刘妮蓉那脸色发白的模样,终究什么都没再说。
他长叹一声,道:“也罢,人各有志,无论如何,这趟我拼死也要护着大家平安回陵州。”
徐凤年瞥了他一眼,心里倒是对其有了几分赞赏。
要是换个肖锵那样的人,定是非得问出个究竟不可。
听到肖锵捡到武功秘笈,第一反应是追上去夺取秘笈,那属于正常人的下意识反应。
可随即很快就能调整心态,放弃夺秘笈,担起自己应尽的责任,就凭这一点,这公孙杨就比肖锵好了不知多少倍。
“这么看来,那些人多半就是因争夺秘笈而死,只是不知为何,秘笈没有被人拿走,难道是拼了个同归于尽?”
刘妮蓉摇头道:“不是,那些人的死法与倒马关前那些人,和之前那些马匪一样,应该是死于李大侠夫人的笛音。”
公孙杨恍然,道:“原来如此,他们在此争夺秘笈,李大侠夫妇正好路过,许是有人招惹到了李大侠夫妇,因此被杀。”
“而李大侠夫妇瞧不上那些人争夺的秘笈,所以秘笈没有被他们拿走。”
刘妮蓉颔首道:“公孙叔叔说的有道理,多半便是如此。”
这一来公孙杨心里更加平衡了一些。
虽说李大侠夫妇本就深不可测,已经走出自己的道,多半是不屑于再去学习其他武学的。
可武功秘笈这种东西,就算自己不需要,也没必要丢弃,哪怕卖给旁人,也能卖个好价钱。
可他们连捡都不屑捡,估计也不是什么绝世武学,也就肖锵这种没什么见识的人物会当成宝。
公孙杨知道肖锵不过三品的水平,他自己是到过二品的,曾也是名镇一方的小宗师,甚至一度摸到了一品金刚的门槛。
只是因为当年受伤严重,才跌境到三品。
如今虽只比之肖锵强了一线,但他接近一品的经验还在,底蕴也还在,所以他跟肖锵是不同的。
肖锵没见过什么顶级武学,前路不知如何走下去,所以难有进境,三品巅峰就是他的极限。
因此哪怕只是一部能修炼到一品金刚的功法,都能让他如获至宝。
可公孙杨有家传绝学,是能够修炼到一品的,如今也不过是重走一遍走过的老路,这底蕴和眼光,自然不是肖锵可比。
队伍重新启程,这次他们没有中途休息,只是停留了小半个时辰,会了次干粮便继续上路。
一口气走到傍晚,远离了那片尸体所在,这才准备扎营休息。
然而就在他们找好地方准备扎营时,却愕然发现,他们看中的这块背风处,已经有人在此。
不是别人,正是李逍遥和林月如夫妇,他们此刻燃着篝火,正在烤一头黄羊。
看那羊的模样,差不多已经熟了,也就是说,他们已经在这将近两个时辰。
鱼龙帮一众忽然有些尴尬,此时他们凑过去也不是,转身走也不是,颇有些进退两难的感觉。
因为他们又没得罪过两人,这也不是夫妇俩的地方,他们转身就走,倒显得莫名心虚。
可之前徐凤年拒绝与两人结交,说话还那么难听,之后几次遇见,也都是互不搭理。
此时若凑过去与他们共处一地,未免也太过尴尬。
便在刘妮蓉心下为难之际,那边李飞却主动开口道:“诸位,我们在这附近搜寻过,方圆数十里内,就这里最适合扎营过夜。”
李飞给了台阶,他们自然得下,刘妮蓉和公孙杨心里皆是暗暗松了口气,对李飞道声谢,随即吩咐帮众们扎营。
等到他们帐篷扎好,李飞这里羊也烤好了。
大漠中的黄羊,比家养的羊要小一些,李飞烤的这头黄羊只有六七十斤,烤过之后只有三十来斤肉,但也不是他们两个人能吃完的。
是以李飞对鱼龙帮的人道:“诸位,这头羊我夫妇二人吃不完,可要分点去?”
众鱼龙帮帮众纷纷看向刘妮蓉和公孙杨,两人对视一眼,由公孙杨开口笑道:“如此就多谢李大侠美意了。”
他们身上只有一些干粮和肉干,能在这大漠之中吃到一口热腾腾的羊肉,也算是意外之喜。
而且李飞主动邀请,表示他对鱼龙帮并无芥蒂,这倒是好事。
李飞和徐渭熊只取了两条羊腿,约莫有四五斤肉,徐渭熊吃得也不多,其余的就让鱼龙帮帮众分了。
公孙杨则是拿出一个装着北凉绿蚁酒的酒囊,取了两只碗跟李飞喝上了。
刘妮蓉和徐凤年也借机坐到篝火旁,就着清水吃羊肉。
徐凤年盯着公孙杨的绿蚁酒直咽口水,早知道他也该带上几囊绿蚁酒的,要不一会儿趁夜飞回北凉弄他几囊来?
这会儿还没真正进入北莽地界,应该不至于惊动北莽的高手。
刘妮蓉见他那副模样,默默伸手将公孙杨刚倒好的一碗酒,端到徐凤年面前。
公孙杨和徐凤年皆是一愣,随后徐凤年说声“谢谢”,便毫不客气的接过碗大喝一口,随即哈出一口气,脸上露出舒爽之色。
那边徐渭熊暗暗翻了个白眼,得,又勾搭一个。
公孙杨见状哈哈一笑,也不介意,待他喝完之后才把碗取回来,重新倒满一碗。
他跟李飞只是喝酒,聊聊凉莽的风土人情,说说雁回关里的门道。
对于李飞夫妇的来历,以及来北莽的目的,却是只字不提。
不是不好奇,而是不敢打听。
大家萍水相逢,道左相遇,互相看得顺眼,一起吃顿饭喝碗酒足矣,其他的完全没必要去探询。
行走江湖有个“六不该”原则:不该说的不说,不该问的不问,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听的不听,不该拿的不拿,不该惹的不惹。
这六不该是保证自己能活得长久的基本法则,许多初出茅庐的江湖新丁也许会犯,但公孙杨这种老江湖,自然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到了雁回关外,通常会有一些小孩来摸你的钱袋,这种情况你即便发现了,也绝不能反抗,任他们摸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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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叫进山拜桩子,若是不给,就等于打了这些孩子背后人的脸面,少不得被一大群人当面讹诈。”
“不过也不能给太多,出门在外,少有捎带太多黄白物的傻子,一旦被当做可宰的肥羊,那麻烦更大。”
“总之一句话,在雁回关,当官的当兵的,都是过街老鼠,当贼当匪的才是大爷。”
听完公孙杨这番话,李飞乐呵呵的道:“那敢情好,到时候咱们杀起来就没什么顾忌了,可以杀个痛快。”
“……”
李飞这话一出,篝火旁顿时一片寂静。
这话公孙杨没法接,也不敢接,只好端起酒碗笑道:“李大侠霸气,老朽敬你。”
李飞若无其事的与他碰了碰碗,喝了口酒。
结果徐凤年忽然开口道:“你们杀人是杀着玩,还是有什么目的?”
“噗……咳咳咳……”
公孙杨一口酒喷到篝火上,让火焰都往上腾了一下,可见这绿蚁酒之烈。
他很想立刻起身就走,可没个好理由,却又不好走。
心里不禁暗骂,这姓徐的小子果然是个雏儿,这种话是你该说的吗?这种事能乱问吗?
刘妮蓉也提起了一颗心,好在李飞并无生气的迹象,反而笑了笑,道:“我们又不是什么大魔头,怎么会没事杀人玩?”
“我李逍遥自出茅庐至今,所杀之人不下数千,但我敢拍着胸脯说一句,绝对没有错杀一个好人。”
徐凤年嘴角抽了抽,接着道:“那些棋剑乐府的人呢?他们也都是坏人?”
李飞笑道:“好人坏人要看你站什么立场,怎么定义,我是离阳人,北莽是敌国。”
“但凡能拿得起武器的人,除非身在北莽心在离阳,否则都是离阳的敌人。”
“既是敌人,对我来说自然便是坏人,杀之并无不可。”
徐凤年闻言劈手夺过公孙杨手中酒碗,对李飞示意道:“就冲李大侠这番话,我敬你。”
李飞好笑的跟他碰了一个,浅饮一口,徐凤年却是一口气将碗中酒喝干。
喝完之后,徐凤年又道:“这么说这次你们来北莽,就是专门来杀人的?”
李飞坦然道:“不错,“咱们也不挑,甭管高手低手,是拓跋菩萨还是普通武人,皆在可杀范围。”
徐凤年道:“可是你们这样干,很容易引来北莽大军围剿,你们就不怕吗?”
李飞傲然道:“求之不得,咱们对一人是夫妻二人,对万人同样是夫妻二人,何所惧哉?”
“好。”徐凤年大喝一声,一把抄过公孙杨身边的酒囊,重新满满倒上一碗,故作豪气的举碗道:“我再敬李大侠一碗。”
“咕咚咕咚……”
“……”
刘妮蓉看向徐凤年的目光,渐渐变得古怪。
被李飞的话镇住的公孙杨,此时也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只是一时片刻的想不通透。
那边徐渭熊却把事情给点破了。
她等徐凤年喝完这碗酒,似笑非笑的道:“姓徐的,你是故意说出这些不该说的话,好趁别人心神生乱时,喝光别人的酒吧?”
“!
”
公孙杨和刘妮蓉脑袋上齐齐冒出一个感叹号,不可思议的瞪向正想接着倒酒,此时却僵在那,满脸讪笑的徐凤年。
知弟莫若姐,这家伙屁股一翘,徐渭熊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
因为在她看来,这些话全都是废话,根本没必要当着公孙杨和刘妮蓉的面说。
当然,说出来也没什么影响。
但既然他说出来,那就肯定有他的目的。
看到他借着敬李飞的机会,一碗接一碗的喝,哪里还不明白他在打什么主意?
她点破徐凤年后,又白了李飞一眼,接着道:“偏生你还肯配合他,两个无赖。”
“呵呵呵……”李飞倒也不尴尬,只是轻笑一声,自顾自饮了口酒。
徐凤年满脑袋黑线的道:“李夫人,看透不说透,还是好朋友。”
徐渭熊杏眼一瞪,道:“谁跟你好朋友?我们只是一对连支好钗子都买不起的贫贱夫妻,哪有资格跟徐公子做朋友。”
徐凤年恍然道:“原来李夫人是在为此事耿耿于怀,其实是这么回事,当初我以为你们只是普通人,而我们这一路危机重重,若与我们结交,难免受我们牵累。”
“所以在下才故意那样说话,好打消李大侠结交的心思,若李夫人实在介怀此事,要不我自罚三碗向你赔罪?”
一听他这话,公孙杨差点没蹦起来,忿忿的探手将酒囊夺了回来。
“徐小子,差不多行了啊!我可就这么点好东西,全进了你肚子我之后的路怎么办?”
这一个酒囊能装六斤酒,他总共就带了那么三囊,之前已经喝掉半囊。
这次请李飞喝酒,他自然不能拿自己喝过的,就拿了一囊新的出来。
如果是被李飞喝掉,他无话可说,可李飞没喝多少,结果被这小子喝掉三碗,那可就是一斤多没了。
徐凤年撇撇嘴,道:“瞧你那小气的样,喝你三碗酒,等回了陵州我还你三百斤行不行?一碗换一百斤,这买卖可划算?”
公孙杨被气笑了,“回了陵州我还差你那三百斤酒?我自己买不起?”
徐凤年砸吧砸吧嘴,纠结的道:“你说你怎么不多带点。”
公孙杨叹了口气,道:“你当我不想,可这大漠里,水比酒金贵,酒喝多了更费水。”
“你知道雁回关里卖水是怎么卖的吗?那他娘是一两银子一两水,一两银子能买多少绿蚁酒了?”
李飞摆摆手,道:“扯淡,等我们去了雁回关,第一件事就是把卖水的宰了,到时候你们放开了喝,放开了装。”
场中又是一静,公孙杨小心翼翼的道:“李大侠能把卖水之人背后的人全宰光吗?”
“要不我们可不敢放开了装,否则装多少水,怕是就要流多少血,他们惹不起您二位,可咱们……”
李飞目光一沉,道:“那就全宰光,明日我们先走,你们稍后再启程,等我们把事情解决你们再来。”
“徐公子有句话说得对,咱们不能一道走,以免给你们带来无妄之灾。”
听了李飞这番话,公孙杨再无二话,当即给李飞碗里的酒添满,然后从徐凤年手中取回自己的碗。
看着徐凤年那不舍的模样,公孙杨不由郁闷的道:“你小子年纪不大,酒瘾倒不小,自己去取个碗来。”
“好嘞。”
徐凤年乐了,这老头人不错,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