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到了傍晚,俞世生记完工分,准备去大儿子家的时候,李秀芬又火急火燎跑过来,说曾孙子发烧了。
除了额头烫得吓人,还一阵阵抽搐。
他只好陪同着二儿子一家,去到了赤脚医生那里,耽误了一晚。
好在赤脚医生说没什么事,说这是娘胎里带的毛病,只要逢到发烧就会伴随一点抽搐,及时把体温降下来就行。
次日,五月二号上午。
俞世生也没去上工,直接大刺刺地就去了俞鹏川家。
听说大儿子的腿已经可以拄拐杖走路了,于是俞世生到了俞鹏川家门口,便拿手哐哐地拍门,“鹏川!鹏川!——”
开门的是俞秀,家里人都去上工了,就她和爹俞鹏川在家。
俞秀看见是俞世生,不咸不淡地喊了声,“爷。”
俞世生惊奇道,“俞秀?你怎么还赖在家里?”
俞秀回娘家了他是听说了的,可这在家待的时间也太久了吧,真没规矩。
俞秀抿了抿唇,不知该怎么回这句话。
想了想又闭上了嘴,算了,就当爷是放屁好了。
俞世生走到俞家院子里,看到满院晒着的腊鱼,瞪大了眼睛,“这么多鱼!
这么多鱼也不知道拿些来孝敬孝敬我,真是白养你爸了。”
俞秀脸色微沉,说她还没什么,说她爸她是真听不下去。
从她记事起,她爸可是像老黄牛一样给爷和小叔家送了数不清的东西。
“爷爷,我爸送给你的东西还少吗?”
“嘿!你这丫头,嫁人了本事没长,脾气倒是长了,还会顶撞我了?”
俞鹏川正坐在堂屋里,他手里的这第三个圆簸箕就快完成了。
他好似听到了亲爹的声音,他爹来了?
俞鹏川手上的动作停下,心头一热,他就知道,他爹心里还是有他这个儿子的。
这不就来看他了吗。
俞世生已经走到了堂屋,看见儿子,清了清嗓子,面色冷峻,“原来你在家啊。
怎么,你是老子还是我是老子?
你爹来了也不知道出门口来接,不像话!”
俞秀站在俞世生后面,抽了抽嘴角,心里一阵无语,她爷真是比以前皇帝谱还大。
俞鹏川咧嘴笑,“爹,我腿还没好,所以才叫秀秀开门。”
俞世生看了看他的腿,冷哼一声,坐了下来。
“你这以后,还能打猎吗?”
俞鹏川想起俞泽交代的话,顿了顿,“不确定,应该是不能像以前那样好了。”
俞世生“啧”了声,摇摇头,看来以后,他的养老,还是得指望小儿子鹏江了。
“鹏川,要我说你真是没有做大哥的样子,你侄子俞骁孩子都满月了,你也不送点礼,也不上门看看。”
“……爹,我这不是腿受伤了吗,所以没来得及去。”
“你没时间,我替你给,你现在拿十块钱给我,我拿给俞骁。”
“爹,我现在没钱……”
俞世生不信,“你的钱呢?”
俞鹏川苦笑,“家里前段时间遭贼了,爹你又不是不知道。”
遭贼的事全村都知道了,他爹肯定也有听说。
俞世生听出了大儿子话语里的那一丝幽怨,脸上有了几分不自在,“你什么意思,搞得好像我逼你一样。
你是大哥,是俞骁的大伯,你对他好点,以后他才会孝敬你呀。”
俞世生以前就常跟俞鹏川说,俞泽不争气,俞家以后就指望俞骁了,让他对俞骁好点。
俞鹏川以前差不多也是这么认为的,但他最近觉得,亲儿子也没有那么糟糕。
俞世生站了起来,“那就这样吧,你没钱,院子里的鱼我就拿走了。”
俞世生再也没看大儿子,径直走到院子里,从裤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蛇皮袋,用力甩了甩,接着就像蝗虫过境一样,把架子上挂着的几十条鱼,统统丢进了自己麻袋。
俞秀跟在旁边,焦急地团团转,“爷,你怎么一条都不给我们留,我哥回来了会生气的,这些都是他抓的!”
“你哥不是我孙子啊,孝敬他爷爷几条鱼怎么了?真是的,走一边去别吵吵。”
俞秀真是无可奈何,俞世生是她爷爷,她学的那些打人的招式,不可能用在长辈身上,只能干着急。
她跑回堂屋,对着俞鹏川道,“爹,你去劝劝爷爷啊,他怎么能全拿走呢?”
俞鹏川捏着眉心,他爹来了一趟,一句关心他的话都没有,可是他也确实好久没有给他养老钱了,“算了吧,他是你爷,给就给他吧。”
“唉!”俞秀跺跺脚,返回院里,俞世生已经走了,只留空荡荡的院子。
傍晚,太阳悠悠西沉。
俞泽一下工回到家,俞秀就马上把这事儿告诉了他。
“你先煮饭吧,我去趟爷家,很快就回来。”
柳素梅见此,心里乐开了花。
她那黑心公公还真来扫荡了啊,这俞泽真天真,那俞世生拿走的吃的,才不会再给回来。
爷爷俞世生家离俞泽家不远,俞泽没走多久就到了。
俞泽肩背着篓子,手拿柴刀,对着俞世生家的木门哐哐拍了起来,“爷爷,开门啊!我是俞泽!”
俞世生正在家炖鱼呢,被巨大的拍门声震得手中的勺子都掉到了锅里,心也跟着一抖。
是俞泽,这小子上门来干嘛了?
他每次来家里,没一回是干好事。
俞世生原地踱步几下,心想他大抵是来把鱼拿回去的。
这可不行,他带回家来的东西哪有再给回去的道理。
俞世生继续躲在堂屋里,打算装做不在家,不给俞泽开门。
门外的俞泽把门拍得更响了,声音响彻云霄,“爷爷,你开门啊,我知道你在家!
那些鱼你真不能都拿走啊!
我爹腿不好要补,我媳妇和秀秀都营养不良,也缺肉吃……
家里治完腿都没钱了,您还把鱼都拿走,你让我们怎么活呀!
爷啊,你快开门啊!”
俞泽的叫声引来了一堆人——
“俞泽,你这是在干嘛,你说什么鱼?”
俞泽一脸悲戚,“就是我前段时间在河里抓了好几天鱼,把自己都给弄感冒了,才好不容易弄来一袋子。
我爷来了趟我家,就全搜刮走了。
我知道他年纪大了,该吃好点,可也不能一条都不给我家留啊!”
俞泽最后这句话,说得茶里茶气,成功让路过的人都为他愤慨了一把。
“你爷这做得确实不对啊!”
“是啊,以前就听说这俞家的偏心,对大儿子家不好,现在看来是真的啊?”
“这俞世生真狠心啊,俞泽也是他大孙子啊,啧啧,为老不尊啊!”
“今天闻了一天他家的鱼香味,原来是上大孙子家抢的啊,真不要脸……”
俞世生家门口聚集的乡邻越来越多,每新来两个人,俞泽就可怜巴巴地把刚才那套说辞再重复一遍。
俞世生在堂屋,都能听见那些邻居在七嘴八舌地指责他不做人,声音一浪盖过一浪。
再让俞泽这么在他家门口瞎编下去,他俞世生一世清誉都要被他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