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风雨欲满楼,铁掌独坐橘香幽。小曲声声催人老,江湖浪里几时休?”
铁掌帮总舵,不同于前厅的喧嚣与帮派的肃杀,后院一处雅致的庭院内,却是绿树成荫,假山流水,别有一番闲情逸致。微风拂过,带来阵阵橘子的清香,沁人心脾。
庭中凉亭,铁掌帮帮主裘千仞,此刻正斜倚在宽大的太师椅上,闭目养神。他身着一袭藏青色的便服,少了几分平日里的威严霸气,多了几分富家翁的闲适。身旁的小几上,放着一盘金黄饱满的橘子,色泽诱人,旁边还温着一壶清茶,热气袅袅。
凉亭外不远处,一位面容清秀、身段窈窕的唱曲人,怀抱琵琶,指尖轻拢慢捻,低声吟唱着一首略带感伤的江南小调。曲声婉转缠绵,如泣如诉,仿佛在诉说着江南水乡的烟雨迷蒙,又似在感叹着江湖儿女的身不由己。这悠扬的曲调,与庭院外的紧张压抑气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更添几分莫名的愁绪。
裘千仞神态悠闲,似乎完全沉浸在这江南小调的意境之中。他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正慢条斯理地剥着橘子皮,动作缓慢而富有节奏。橘子的清香与茶香、花香混合在一起,弥漫在空气中,仿佛能驱散那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然而,在他微闭的眼眸之下,偶尔闪过的一丝精光,以及那握着橘瓣、青筋微露的手指,却无声地昭示着,这位名震荆州的铁掌帮帮主,内心绝非表面看起来那般平静。这江湖的风浪,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其下的暗礁险滩。
“爹!”
“父亲!”
两声急促而带着怒气的呼喊,如同两道惊雷,骤然打破了庭院的宁静。琵琶声戛然而止,唱曲人受惊般停下了拨弄琴弦的手指。
裘千仞的儿子裘胜和女儿裘灵,气冲冲地闯入了凉亭。裘胜约莫十七八岁,身材挺拔,面容继承了父亲的刚毅,但此刻眉头紧锁,眼中满是焦急与不解。裘灵则十五六岁,容貌俏丽可人,一双杏眼瞪得溜圆,小嘴撅着,带着几分少女特有的刁蛮和明显的不满。
两人看到父亲这般悠闲自得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满腔的焦急和担忧无处发泄。
“爹!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心思在这里听曲吃橘子!”裘胜性格急躁,率先发难道,语气中充满了对父亲“不作为”的不满。“外面都传疯了!那‘踏月魔主’连败七剑传人和雍州上官家的高手,现在整个荆州武林人心惶惶,各家都在串联,您怎么还坐得住啊!”
裘灵也跟着跺了跺脚,指着那不知所措的唱曲人,不满地嚷道:“就是!那些叔伯们都快把门槛踏破了,派人来了好几趟,您都避而不见!还听曲儿!您以前不是最痛恨邪魔歪道,最讲究江湖道义的吗?怎么现在……”她气鼓鼓地看着父亲,“还让不让人家走了!晦气!”
唱曲人吓得脸色发白,连忙抱起琵琶,起身想要告退,生怕殃及池鱼。
裘千仞缓缓睁开眼睛,目光平静无波,如同深潭古井,不起一丝涟漪。他淡淡地扫过两个明显沉不住气的儿女,并没有立刻发怒。他抬了抬手,示意那唱曲人稍安勿躁,不必惊慌,然后才慢条斯理地将一瓣橘子送入口中,细细咀嚼,仿佛在品味着什么人间至味。
直到将橘瓣咽下,他才擦了擦手,淡淡开口:“急什么?”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严,瞬间压下了两个年轻人的焦躁。“天塌下来了?”
“爹!您怎么能这么说!”裘灵闻言,更加不服气,小脸涨得通红,“七剑传人替天行道,惨遭魔主毒手,难道我们就该袖手旁观吗?武林同道都在看着我们铁掌帮呢!您忘了‘侠义’二字是怎么写的了吗?”
裘胜也紧跟着附和道:“是啊,父亲!如今荆州武林危在旦夕,邪魔当道,我铁掌帮作为荆州数一数二的大派,理应登高一呼,联合各派,共抗魔头,匡扶正义……”
“理应什么?理应去送死吗?”裘千仞冷笑一声,如同冰水浇头,瞬间打断了儿子慷慨激昂的话语。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如同出鞘的利剑,直刺人心,让裘胜和裘灵都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看看你们两个,一点静气都没有,跟你大哥差远了!遇事慌慌张张,毛毛躁躁,成何体统?”裘千仞放下手中的橘子,语气带着恨铁不成钢的责备。“这荆州的天,还塌不下来!就算塌下来了,也有高个子顶着,轮不到我们铁掌帮去当那出头鸟!”
“七个傻蛋!”他毫不客气地评价起那所谓的“七剑传人”,“被人当枪使了还不自知!以为得了几把破剑,学了几套剑法,就能行侠仗义了?江湖是什么地方?是光讲打打杀杀就行的吗?更是讲尔虞我诈,步步陷阱!你们以为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就一定是真相吗?太天真了!”
“这背后明显有人在布局!目的就是要搅乱荆州这潭水!‘踏月飞贼’也好,‘踏月魔主’也罢,他闹得越大,杀的人越多,背后那个人就越高兴!他巴不得整个荆州都乱起来!”裘千仞手指敲击着桌面,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的关键。
“豫州的事情你们这么快就忘了?”他目光扫过儿女,带着警示,“天剑山庄血流成河,两大顶级势力修养生息,四大门派更是损失惨重,最后谁得了最大的便宜?是那个藏头露尾,神秘莫测的‘胜天组织’!这次荆州之乱,如此相似的手法,你们敢说和他们没有半点关系?”
“最关键的是百花谷!”裘千仞加重了语气,神情凝重,“百花谷乃是荆州第一大派,实力深不可测,谷内那两位老怪物更是活了不知多少年的老狐狸,可直到现在,他们对此事依旧不闻不问,态度暧昧不清!连他们都不愿轻易插手,这潭水有多深,你们两个小辈掂量过吗?”
“这趟浑水,不是我们铁掌帮能趟的!现在冒然介入,只会成为别人棋盘上的弃子,平白牺牲了帮中弟兄的性命,到头来,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裘千仞语气严厉,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打在裘胜和裘灵的心头。
“可是……可是外面都在传,说我们荆州武林都是缩头乌龟,怕了那魔头!还要靠雍州的人来给我们出头!这多丢人啊!”裘灵还是无法接受,江湖人的“面子”对她来说,似乎比性命更重要。
裘胜也依旧难以释怀:“父亲,难道我们就这样眼睁睁看着雍州武林插手我们荆州内部的事务?传出去,我们铁掌帮的脸面何存?”
“哼!雍州七煞?”裘千仞嗤笑一声,语气中充满了不屑,“上官家丢了这么大的人,派人来是必然的。但你以为他们真是来找那‘踏月魔主’拼命的?笑话!那上官老狐狸比谁都精明!他们也看出来这是个局,不过是派几个年轻小辈来探探路,做做样子,顺便把上官烈阳和那丫头接回去罢了!真要豁出命去死磕,上官家家主为什么不亲自带队前来?”
“父亲,您……”裘胜和裘灵对视一眼,虽然父亲的话听起来很有道理,但他们内心深处,仍旧半信半疑,觉得父亲过于谨慎,甚至有些……怯懦了。
裘千仞见一时无法说服这两个热血冲头的儿女,也懒得再多费口舌。有些道理,只有亲身经历过,付出血的代价,才能真正明白。他挥了挥手,沉声叫来管家:“看好少爷和小姐,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他们踏出府门半步!若有违抗,家法处置!”
“是,帮主。”管家躬身领命。
“爹!”“父亲!”裘胜和裘灵还想争辩,却被管家和几个身手矫健的护卫客气而强硬地“请”了出去,只能不甘心地跺脚离开。
看着儿女离去的背影,裘千仞幽幽地叹了口气,拿起一块橘子,却没有吃的心情。他缓缓走到窗边,负手而立,望着庭院外那片阴沉的天空。
“唉,年轻气盛,终究是看不透这江湖的险恶……也罢,总得有人为铁掌帮这几千口子的未来着想。”他低声自语,眼神变得深邃而复杂。
“胜天组织……幕后布局之人……踏月飞贼……态度暧昧的百花谷……这荆州,怕是真的要变天了……只希望,我铁掌帮能在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中,找准位置,保全自身,甚至……或许还能……”裘千仞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那是属于枭雄的野心与算计。
就在裘千仞凝神沉思之际,庭院中的风,仿佛在这一刻,骤然停了。那一直低回婉转的琵琶声,也不知何时,彻底消失了。一种无声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如同潮水般,悄然降临,笼罩了整个庭院。
裘千仞眉头猛地一皱!常年行走于刀光剑影之中的警觉,让他瞬间意识到——不对劲!有危险!
他猛地转过身!
只见凉亭入口的阴影处,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那人一身黑衣,仿佛与黑暗融为了一体,无声无息,如同鬼魅,仿佛他一直就在那里,从未离开。看不清面容,只能感受到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气,如同毒蛇吐出的信子,已经牢牢地锁定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