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果如朱雄英所料,吕氏带着两个食盒,就跟约定好了似的,不请自来。
朱雄英这几天是格外的小心,就怕吕氏又来整什么幺蛾子,就不时的在院子当中转悠,就想吕氏来了之后,他能够第一时间反应!
这不,吕氏刚从门口进来,朱雄英就已经看见了。
“姐姐,我来看你啦!”吕氏笑意盈盈,跨进门槛,身后依旧是那两名沉默寡言的宫女。她目光一扫,瞥见在院子里的朱雄英,微微一怔,就想着装看不见他算了!
可是朱雄英可不会如她的意,瞬间警觉,疾步上前,就直挺挺的站定在吕氏面前,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有些意有所指的说道:“姨娘今日来得可真早。”
吕氏像是才发现朱雄英,故作惊讶,还是充满着笑容,还揉了揉朱雄英的小脑袋,说道:“哟,雄英,你起得也很早呢!”她的目光被朱雄英吸引,丝毫没注意到他身后那幅硕大的书法作品。
朱雄英抬眼望了望高悬的太阳,应和道:“是啊是啊。”
两个人都有些阴阳怪气,各有各的算计!
这时,屋内传来常逸云的声音:“是妹妹来了吗?快进来!”
“姐姐!”吕氏脆声应道,侧身绕过朱雄英,步入大厅。
只见常逸云侧卧在榻上,小腹高高隆起,行动已然不便。见吕氏进来,她并未起身,只是抬手示意吕氏坐下。
她现在身子重了,起身什么的都很费力,所以这次只是吩咐阿桃,安排吕氏坐下!
“妹妹,”常逸云拉住吕氏的手,让她坐在身旁近一点,感慨道,“自怀孕以来,被困在这殿中,多亏有你常来陪我解闷,不然我可要憋坏了。”
吕氏浅笑着附和:“我又何尝不是呢,平日里也没什么事做。只能做些吃的喝点解闷!对了,姐姐,我差点忘了!”她招手示意宫女上前,亲自打开食盒,顿时,一阵香气弥漫开来,令人垂涎。
吕氏拿出小碗,边盛汤边介绍:“这是我娘家送来的羊羔,一点儿膻味都没有,我亲手做了些羊汤,姐姐快尝尝。”说着,便将盛满汤的碗递向常逸云。
常逸云也闻到了这股香味,但是心里迟疑了一下,回想昨天滑寿说这玩意能不能吃来着?
常逸云正在思考的时候,思绪却被朱雄英的一声大喝打断:“姨娘且慢!”
吕氏的手猛地一僵,缓缓转头看向朱雄英。只见朱雄英先是瞧了瞧身旁的王老吉,又朝那碗汤扬了扬下巴。王老吉心领神会,上前接过吕氏手中的汤。吕氏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就见朱雄英正大口喝着汤。
“雄英,怎么如此没规矩!”常氏眉头微皱,出声训斥。
朱雄英才不管哪些,大口大口的品味这羊汤,他现在已经摸清了吕氏的套路,吕氏现在下毒是肯定不敢下毒的,只能以关心的名义,送一些可能会导致孕妇不好的东西,他有心让吕氏难堪,嘬的碗滋溜滋溜的响!
吕氏脸上的肌肉微微一紧,没看明白朱雄英这是搞什么,但还是转瞬之间恢复笑容:“姐姐别责怪,既然雄英爱吃,我再盛一碗便是。”说着,便转身准备再盛汤。
可刚盛好,还没等递出去,又听到朱雄英大喊:“姨娘且慢!”
吕氏手一抖,眼皮也跟着一跳,她回过头,问道:“雄英,你是想喝这碗?”
朱雄英吧唧了两下嘴,用两只小手一左一右擦了擦嘴巴,慢悠悠地说:“姨娘进门时,没看到门口的字吗?”
“字?”吕氏仔细回忆了一下,但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一脸疑惑,“什么字?”门口有字吗?
显然,吕氏进门的时候注意力全都在朱雄英的身上,以至于忽略了周边的环境!
“看来姨娘没看清楚,来人,抬进来!”朱雄英冲着门外喊道,斜眼瞥了瞥吕氏,“给吕姨娘看仔细咯。”
朱雄英一边说,一边朝着阿桃看去,两个人一大一小对了一下眼神!昨天的时候,朱雄英就已经和阿桃对好了,一切为了常逸云的健康,让阿桃配合一下!
真的,朱雄英还是吃了年龄小的亏,现在阿桃说话还真比他好使!
朱雄英的话音刚落,阿桃向门口的太监宫女使了个眼色。太监们迅速行动起来,由于墨宝太大,他们先将其卷起,抬进殿中后再缓缓展开。
吕氏早已放下汤碗,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眼中满是不屑,仿佛在说“看你能耍什么花样”。
墨宝完全展开后,就像在大殿中铺了一块地毯,上面笔走龙蛇,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有些地方还涂涂画画的,就像是小孩的涂鸦一般,字体也十分奇怪。
吕氏辨认许久,才看出上面写的似乎是一些食材,心中顿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朱雄英大步走在“地毯”上,嘴里念念有词,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吕氏听见:“我特意写这么大,就怕有人看不见,没想到还是小了点。王老吉?”
王老吉就跟在旁边准备好了似的,马上就答应着:“奴婢在。”
“你确定这是最大的了?”朱雄英故意问道。
王老吉低着头,恭敬地回答:“回殿下,这已经是最大的了。”
“哦,原来是这样,那看来是我写得不对。难道让人认不出来?”朱雄英喃喃自语,突然停住脚步,“娜美,你看看这写的什么?”
娜美也十分有默契的上前,抬眼随意看了一下,就马上回答道:“回殿下,写的是‘腥膻之物’。”
“嗯?这是怎么回事呢?”朱雄英故作思考,猛地看向吕氏,“姨娘,这字不算小,连我这没什么学问的侍女都认得,您不会不认识吧?”
吕氏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不过很快又强挤出笑容:“自然认得,只是不知雄英你这唱的是哪出?”
常逸云在一旁看了半天,这才明白朱雄英是在故意刁难吕氏,赶忙出来打圆场:“这是昨天滑太医开的这段时间的饮食禁忌,洋洋洒洒的写了很多,雄英怕忘了,非要写下来挂着。让这些宫女,太监的都看看!”
“雄英,你也是的,就算你吕姨娘没看到,你也不能这么拐弯抹角,这不是让长辈难堪吗?还不快道歉!”常逸云板起脸,向朱雄英呵斥道。
母命难违,朱雄英立刻弯腰向吕氏行礼,语气诚恳:“吕姨娘,雄英失礼了,一片孝心,还望您见谅。”
吕氏为了维持自己温婉贤淑的形象,虽然心里跟吃了一个苍蝇一般的难受,但是只能再次强颜欢笑,大度地说:“雄英说的哪里话,你这份孝心令人感动,我怎么会怪你呢?”
朱雄英心中暗自得意,一边在“地毯”上踱步,一边说:“上面写着腥膻之物,不知姨娘的羊羔算不算?我刚才喝了一碗,味道确实鲜美,里面还加了胡椒吧?”他走了几步,停在写着“刺激”二字的地方,“这胡椒应该算是刺激性的香料吧?”
吕氏自然不敢否认,否则一旦反驳,朱雄英再来一句“太医说的”,那可就自讨没趣了,于是她选择沉默。
朱雄英见吕氏不答,周围的太监宫女也都低着头,无人搭话,便开始点名,故技重施:“王老吉!”
“奴婢在。”
“要是有人故意带这些东西来,这说明什么?”朱雄英严肃问道。
“回殿下,奴婢愚笨,不知这说明什么,只知道这些东西对娘娘不好。这时候对娘娘不好,这是别有用心吧!”
“住口!姨娘怎么能别有用心呢,罚你一个月俸禄!”朱雄英表面上呵斥,心里却对王老吉的表现十分满意,他看向吕氏:“姨娘,您不要生气,别跟下人一般见识,我已经处罚过他了,您事先不知道孕妇不能吃这些东西吧?”
吕氏心里一惊,难道朱雄英要借机发难吗,连忙摆手:“我不知啊,我真的不知道!”这要是承认知道,那不就成了故意谋害了吗?
“既然不知道,那不知者不为罪。姨娘,您把这汤拿回去自己喝吧,以后就不必拿来了。您本是好意,可要是被外人知道,还以为您没安好心呢!”朱雄英言辞犀利,说得吕氏哑口无言。
吕氏只好将对象转移到常逸云身上,希望常逸云可以像以前一样给她说句话!
“那好,姐姐,妹妹真不是有意的,还请姐姐别怪罪。”吕氏可怜巴巴地望着常逸云。
常逸云果然不负吕氏的所望,她本就对朱雄英的做法不满,见好姐妹这般模样,哪还舍得怪罪,忙说:“这怎么能怪你呢,你有好东西都想着和我分享,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怪你?雄英他还小,做事没分寸,也是我这几天身体不太舒服,他着急了。等过了这段时间,我让他登门赔罪。”
吕氏展颜笑道:“姐姐不怪罪就好,赔罪什么的就不必了!”
朱雄英也十分配合母亲,说道:“刚刚雄英口无遮拦,还请姨娘别往心里去。”
“呵呵,”吕氏保持着笑容,装作大度,“哪里的话,姨娘看你这么孝顺母亲,高兴还来不及呢!”
“那就好,那就好。王老吉,你带他们把这个挂回去吧!”朱雄英走了几步,离开了自己亲手写的“地毯”。
看着太监们把布挂回原处,吕氏只觉得如坐针毡,心里的怒火几乎要压抑不住,于是匆匆告辞。那两个宫女又端着食盒,紧跟其后。
临走时,朱雄英还不忘补一句:“姨娘,您可看清楚了,别再带这些东西了,东西是好,就怕旁人说闲话。”
吕氏咬了咬牙,强笑着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便匆匆离去。
常逸云只觉得朱雄英言语有些不妥,但想到儿子也是为了自己好,便没再多说,只是念叨着等过了这段时间,要去吕氏那儿好好赔礼道歉。
朱雄英满口答应。今日吕氏目的没达成,还被自己狠狠怼了一顿,他心里别提多畅快了,就像憋了十几天的便秘患者,突然用了开塞露,浑身舒坦。
可他这边舒舒服服,吕氏那边却憋了一肚子火。出了门,她再也维持不住那副淡淡的笑容,脸色阴沉得可怕。
回到自己的寝宫,吕氏坐在那儿,越想越气。看到两个宫女手里还提着食盒,积压已久的情绪瞬间爆发,她冲过去,一把打翻食盒,鲜美的羊汤洒了一地。
两个宫女吓得“扑通”跪地,任由凉了的羊汤浸湿裙摆。
“啊!”吕氏愤怒地大叫,“那小东西,从哪儿学来的这般阴阳怪气、指桑骂槐,真是气死我了!”
这时,其中一个宫女壮着胆子说:“娘娘别生气,气坏了身子可不好。”
她这一开口,反倒成了导火索,吕氏的怒火全撒在了她身上。抬起脚就踢向宫女,踢的宫女吃痛,连连求饶!
“进门前,为什么不看看门口写的字,啊!害得我出这般丑,现在那小东西还指不定怎么得意呢!”
“娘娘!娘娘饶命啊,奴婢,奴婢不认字啊”
吕氏的贴身宫女了解事情经过后,上前劝慰:“娘娘莫生气,那位小殿下小小年纪就聪慧过人,恐怕不是长寿之相,您不必太过忧心。”
吕氏点点头:“你说得对,常贱人那个儿子确实不简单,太过早智。今天这一出,就像专门为我设的套。我自认为一直做得滴水不漏,常逸云这么多年都没察觉什么,怎么这个四岁的孩子这么精明?难道他真是个天才?”吕氏满心忧虑,她还做着有朝一日成为太后的美梦,东宫却出了这么个“妖孽”,怎能不让她烦恼。
“唉!”吕氏长叹一声,望向朱允炆的方向,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儿子也能这般聪慧。
一想到朱雄英的机灵劲儿,再加上常家背后庞大的势力,几乎所有有名有姓的淮西勋贵都站在常家那边,有兵有将;而自己这边,只有文官那点微薄的力量。吕氏的内心不禁有些动摇:这真的能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