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醉药缺少，林向东还能理解。
他不能理解的是医院里居然消炎药也没有多少库存。
他一个医生，一天的消炎药居然比麻醉剂还要紧缺，一般的伤员只能得到一些草药来作为安慰剂。
只有那些重要的伤员，才能得到允许去使用消炎药物。
不仅是药物上的稀缺，更多的还是各种方面的稀缺。
纱布这种东西，林向东在医院里得到的教育都是不能混用。
纱布应该是一次性使用的。
但是在这里，纱布居然会和毛巾一样，会有专门的护士来清洗。
但是当林向东深入地去了解·之后，他就明白了国军军队面临的困境。
还是国家的国力不行。
像纱布这样简单的东西，按理来说应该很容易生产出来。
但是因为纱布对于纺织线的要求很高，所以现在国内居然没有一家能够生产的厂商。
现在后面使用的纱布都是用床单这些东西加工而成的。
因为这是布匹，所以价格都是按照尺来计算的，一卷纱布的价格就要几毛钱。
而这个医院一天的纱布消耗量就是几百卷，这不是后勤能承担得起的。
原本88师里是有一批药物的，但是因为现在战线拉长，医院已经不仅仅是881师的医院，而是这一片的后方医院。
所以原本库存的药物就要更加精打细算，因为用完之后就很难再得到补充了。
不能用药，这对医生来说实在是一件难事。
林向东不止一次想要动用陈知文在临走的时候给自己的五支消炎药，但是每一次都在最后关头停下来。
因为自己还没到最需要的时候，现在动用了，以后就很难再得到机会去补充。
不过林向东很快也遇到一件麻烦的事。
这天，他还在医院里给伤员处理伤口，外边闯进来一队士兵。
“快给我们师长看一看。”
林向东一惊，他还以为是自己的师长出问题了，出去之后才发现原来不是自己的师长。
但是这位也不是小人物，而是另一支军队的师长。
“你们师长平时备用的药呢？”
国军对于中上层的军官还是有一些保障的，像师长这样的军官，就会配备单独的药物。
一个警卫哭了，“师长之前把药都用在我身上了。他现在已经没有备用的药了。”
林向东动作一顿，但是自己这里还有药，还可以给这个伤员用上。
但是当他检查情况之后，才发现这个师长受伤原来已经这么严重，全身上下有好多地方有弹片，有的弹片已经扎到里边。
“这个伤，我们这里是处理不了的，你们还是赶紧去找别的地方吧。”
林向东在仔细查看情况之后，认为病人的伤口已经超过自己这个医院的处理范围，需要他们尽快将这个病人转院。
“但是我们能送到哪里？”
“送到租界里边。”
几个将病人送过来的士兵面面相觑。
现在的租界对于他们来说是个禁区，军队上下都不允许他们进入租界，就怕惹出麻烦，到时候影响上面寻求国际上的援助。
“租界里边就有能做手术的医生吗？”
“有。”
林向东知道陈知文是不会见死不救的。
陈知文在家里好好地享受生活，结果事情就找上来了。
这天晚上，他在家里看书，结果门被敲响。
陈知文打开门发现，居然是自己的爱徒林向东。
“你怎么回来了？”
林向东有些不好意思，“老师，我给你添麻烦了。”
他向陈知文解释了他现在为什么会来。
“想让我救人？”
陈知文很无语。
“你不知道我现在是日本人吗？”
“日本人就不能救人吗？”林向东反问道。
陈知文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林向东将病人送到自己的诊所里。
来到诊所之后，看着手术台上这个已经血肉模糊的伤员，陈知文只感觉棘手。
但是他还是上手了。
做这个手术是吃力不讨好的，因为伤员全身上下好多地方都有弹片，手术量不是一般的大。
但是陈知文做得非常细心。
这同时是一台教学。
“你看好了，别到时候在伤员身上出差错。”
陈知文在伤员的身上取下十几块弹片，看着被包扎成木乃伊的伤员，陈知文知道他能不能恢复过来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这已经不是祖宗保佑，而是要满天神佛去保佑了。
“救这个伤员，值得你冒这么大的风险吗？”
要是在来的路上被抓到，林向东就会被送进监狱。
等他出来，那就是死路一条了。
林向东想了想，“我以前不相信人有高低贵贱，但是现在，我相信人的生命是有分量的。”
“他是个师长，要是能被救活，他以后可以消灭更多的鬼子，救下更多的人。”
“而我，只是个医生，或许说还是个非常窝囊的医生，很多伤员是在我的面前死的。”
陈知文不忍心，他不忍心这个有天赋的弟子就这样被埋没。
“向东，你当这个军医实在是太危险了，你的医学能够去拯救更多的人。”
“你想要跟我一起研究癌症，为什么现在却又放弃了？”
林向东看着外边的月亮，他好久没有看到这么亮的月亮了。
“我做不到。”
一句话，两个人都沉默了。
“我可以帮你去美国，资助你去美国留学。”
这是陈知文最后的挽留。
“不了，老师。”
林向东在半夜过来，在天还没有亮的时候又悄悄离开。
在中国的土地上，他们更像是几只无家可归的野猫，一遇到风吹草打，就立刻消失不见。
林向东走的时候带走了伤员，因为陈知文也不能保证他的安全。
每天白天的时候，租界的巡捕都会在各大诊所医院进行巡视，看看是否有伤兵进入这里。
陈知文希望这个伤员能够快点恢复，所以他毫不吝啬，在走的时候又给林向东塞了五支磺胺。
他多么希望还能再看见林向东，但是现在每一次见面都是一种奢望。
太阳升起，轰隆隆的炮声又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