匀速行驶的城乡班车上,裴明岳紧闭双眼,神情痛苦,冷汗大滴大滴从额头脸上滚落,原本自然垂在腿上的双手也不知不觉握成了拳,手背青筋直跳。
售票员是个约莫四十来岁的大姐,她从后往前收买票钱,收到裴明岳这边时看见他这模样,吓得直接岔了声:“大兄弟!大兄弟你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啊?”
她一面紧张地问,一面手还轻轻拍了拍裴明岳肩头。
裴明岳沉浸在被尖利女声的指责和咒骂声中,一面愤怒,一面却又控制不住自责。
愤怒是他知道指责是假的,他没有害了全家人,他没有成为全家人的拖累,他明明早早就醒了!
但自责却是,他整个人像是被禁锢住了,不能说话不能动,除了能听见尖利女声的指责和咒骂,好像还能听见他妈的哭声,他爸的叹气声,弟弟明峻愤怒吵着骂着,妹妹秀岚也一边哭一边跟着骂。
他仔细去听,好像真是因为他影响了明峻的亲事。
他仔细去听,好像也真是因为她,秀岚没那么好嫁了。
明明不是这样的,明明他已经醒了,还即将跟星星开百货商店,连带的秀岚有了工作,明峻同样也能跟着赚钱了!
他想去反驳那尖利的指责和咒骂,可他说不了话,也动不了,就像又回到去年植物人昏迷不醒的时候一样,他能听见外界,也能感受外界,可有一肚子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不仅如此,他还感觉到疼,手肘偏上的大臂位置,腋下和侧腰位置,甚至还有膝盖窝后面的大腿后侧,疼,像是有人掐起他这几处一点点的软肉,然后下了死力在掐一样。
疼却说不出,恨却无法为自己鸣不平,自责却连自我了断都做不到,种种情绪交织在脑海,他冷汗直冒肝胆俱裂!
就在此时,有人动作轻柔地拍了拍他肩膀,还紧张又关心地叫他大兄弟,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裴明岳猛地一下睁开眼,他还坐在班车上,靠窗的位置,温暖的春日午后,阳光透过窗子温柔地照在他身上。
“大兄弟!”见裴明岳睁了眼,售票员大姐狠狠松了口气,有些激动地道,“大兄弟你感觉怎么样?是哪里不舒服吗?有没有药啊?或者现在送你去医院?”
是售票员大姐叫醒了他,让他挣脱了刚刚那可怕的感觉!裴明岳感激地看向售票员大姐:“不用了大姐,我没事。是要买票了是吧,我给你拿钱。”
收了钱,售票员大姐仍不放心:“真没事吗大兄弟?”
裴明岳:“真没事。”
售票员大姐去找别人收钱了,裴明岳抬手随意抹了下额头的冷汗,然后抬眸,直直看向前方正回头看他的陈月。
陈月是听了售票员的话好奇回的头,而一回头就看见裴明岳脸色可以说是惨白,脸上额头上也挂着明显的汗珠,虽三月天不怎么冷了,但流那么多汗一看就不正常!
不正常好啊,不正常说不定还会早死呢!
她就说嘛,昏迷不醒了那么久,怎么可能没有后遗症?
都比前世多活了快半年了,老天爷的偏爱也够多的了,可以死了!死了正好叫陈星守寡,看谁还会说她是福星!
陈月正在幸灾乐祸,冷不丁就和裴明岳对视上了。
裴明岳那是什么眼神呢,跟渗了冰渣子似的,又像眼睛也能放冷箭一样,对视上的瞬间,陈月整个人如坠冰窖!
即便裴明岳很快就收回视线不再看她,她也僵着身子,好半天才动作僵硬的回转过去。
纪胜成不知道她所思所想,见她转过来,就凑近小声道:“你看见了吗?那裴明岳一头一脸的冷汗,他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啊?”
陈月没回答他也不在意,自顾自道:“他肯定有问题!之前昏迷不醒了那么久,说不定心肝脾肺肾哪哪都不好了,哼,陈星嫁给他,肯定有哭的那一天!”
听纪胜成提起陈星,陈月才终于回神,低声道:“是,他肯定有问题,这辈子他和陈星肯定不会有自己的孩子!”
陈星不能生,这是前世印证了的,所以这辈子裴明岳和她注定生不了孩子!
这是结果,至于原因,如果能让纪胜成高兴,陈月觉得把不能生的说成是裴明岳也没什么,反正结果不变就行。
纪胜成先是愣了愣,然后才幸灾乐祸地笑道:“对对对,昏迷不醒了那么久,那玩意只怕早就坏了!”
两人头抵着头压低声音说的话,裴明岳自然没听见。
他只目光沉沉看着陈月的背影,忍着堵在心口的那口气,琢磨着为什么他今天看见陈月会这么不舒服。
为什么,明明没怎么听陈月说过话,却莫名觉得她的声音和刚刚耳边那道尖利的声音很像。
甚至,有一种那就是陈月声音的感觉!
锦绣镇终于到了,没等班车进站,裴明岳就叫停了车。而下了车,不知道是空气好了的缘故,还是终于不用跟陈月待在同一处空间的缘故,反正裴明岳瞬间不觉得心口堵了。
他站在原地没着急走,目送班车一路往前,然后拐弯进站再也看不见,心下很是疑惑,为什么会这样?
裴明岳不是迷信的人,想不通的事就不想了。
他身高腿长,大步往前走,走到镇上汽车站门口时,陈月和纪胜成刚从好里面出来。
眼看要碰到,陈月忙停了脚,也拉了一把纪胜成。
被拉住走不了了,纪胜成疑惑问:“怎么了?”
陈月朝从面前大步走过的裴明岳努了努嘴。
领会了她意思,纪胜成不高兴了,甩开她手道:“你干什么?这路又不是他家的,他走得我同样也走得!”
话落大步就朝前走去。
陈月见状,只得也跟上。
可别说陈月一个女孩子了,就是纪胜成一个大男人,个子比裴明岳矮,腿也比裴明岳短,追了一会儿就落下了。
眼见裴明岳越走越远,他又累又气,直喘着粗气跟好不容易才追上来的陈月道:“也不知道,他回来是干什么的?”
陈月喘得更厉害:“不、不知道!”
纪胜成:“就他一个人回来的。月月,你、你一会去一趟娘家,打听一下看看!”
“好。”陈月正好也有点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