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沈夜已经是两天后了。
江剑心约了他在玫瑰餐厅吃饭,于是提前订了位置,来到了座位上等他。
玫瑰餐厅隶属于玫瑰集团,是基地里富人才能来的地方。
江剑心坐在了靠窗边的地方,看玫瑰餐厅的穹顶覆着巴洛克风格浮雕,铜鎏金枝形吊灯将暖光泼洒在墨绿丝绒桌布上。
沈夜还没来,她无聊的喝了一口桌上的茶。
餐厅的侍应生黑色马甲熨烫得不见一丝褶皱,正托着银盘穿梭在餐桌间,后厨飘来煎鹅肝裹着黑松露的馥郁。
落地窗外是曙光基地的高大苍白的建筑物,窗内则被小提琴协奏曲浸泡着。
邻座贵妇不知道是基地哪个强者的亲眷,面色红润的跟小姐妹谈论着末世后的奢侈品如何的不好买。
她脖颈间的南洋珠泛着月晕,桌旁的银质冰桶里斜插着高档的红酒。
“砰哒——————”
到侍者上菜的时候,沈夜也穿着件黑色夹克衫风尘仆仆的推开了餐厅的大门,来到了她的桌对面坐下。
“抱歉贤者大人,我来晚了。”
江剑心无所谓的摇了摇头,沈夜所在的密集居住区本来离玫瑰餐厅就很远,而她只要从别墅区走几步路就到了。
沈夜第一次来这种高档餐厅,听着餐厅内的小提琴曲表现的有些局促。
江剑心看出了他的局促,她直接开始话题道:
“好久没见了,最近生活的还好吧?”
沈夜点点头,这位一贯沉默的疯人院黑王忍不住微笑起来,露出两颊小小的酒窝:
“我挺喜欢我现在住的地方的,有很多人,很热闹,邻里之间都在互相照顾。”
“奇妙而幸福的感觉。”
沈夜顿了顿总结道。
江剑心点点头,看他生活的还适应就放心了。
她想到了什么,搓了搓手,期待的问道:
“这次让你来主要是问你个事。”
沈夜收敛起了笑容,郑重道:
“您说。”
你会做表情包吗?”
沈夜:“?”
他有点懵,缓了一会才知道江剑心是在说什么,沈夜有些无奈的说道:
“大人……您忘了我的眼睛吗?”
他发表情包都吃力,更别提是做表情包了。
江剑心嘶了一声,才想起沈夜目盲的事情,他虽然眼睛瞎但头发遮着眼睛,让人看不见他无神的双目。
而且因为盲久了,他都适应了,现在已经不怎么影响生活,举止与正常人无异,这也就导致江剑心偶尔会忘记他眼疾的事。
知道了沈夜也不会后,江剑心长叹一口气,转移了话题:
“我最近听说了一些你那个上下楼的事情。”
沈夜点点头:
“我知道全部的经过,大人要是感兴趣的话,我可以讲给你。”
江剑心的确感兴趣,她点了两杯红酒,让沈夜慢慢讲着。
“之前的事情我都跟您说了,那个女小提琴家上了希望基地的战场,钢琴家不弹钢琴了,整日都很忧伤。”
沈夜揉了揉太阳穴,想起之后他零零碎碎听到的那个悲伤的故事。
希望基地被困虫潮之中,女小提琴家作为战斗型天赋者上了前线,也死在了虫潮反扑的当天晚上。
钢琴家收到消息是在第二天清晨,当沈夜推开房门时,正看见他蜷坐在三级台阶上,棕色风衣下摆堆叠成褶皱的浪,怀里抱着的鲜艳玫瑰已经蔫了两片花瓣。
楼道里漂浮着隔夜雨水的气息,晨光从窗户斜切进来,将他侧脸的轮廓镀成石膏像。
混着铁锈味的哽咽在楼道回响,脚边全是散落的烟蒂。
沈夜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只是那个苦涩的早晨过后就没再看见他。
听人说他用了自己的全部积蓄买了一块储物手表,把钢琴放在了储物手表里,主动请缨去了希望基地支援。
钢琴家是个辅助型天赋者,能力强度刚刚到d级。
——但他的天赋途径有血祭。
这是一个让世人褒贬不一的途径,它可以瞬间提供给天赋者以强大的力量,但往往以血肉为代价。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它是贪婪的恶魔,是一条没用的途径。
然而就是这么一条被世人唾弃的途径,也有自己的强大之处。
它的强大在于只要肯把身体和灵魂全部出卖给它,就能顷刻间获得足以扭转乾坤的力量。
——【血祭】途径,以已身为赌注盛开的璀璨烟花,它可以让小人物也成为大英雄,让平凡人也能在生命的最后为自己的信念殊死一搏。
在那个月亮高悬的夜晚,钢琴家穿着棕色的风衣,带着自己的钢琴和她的小提琴走上了希望基地的城墙。
城墙上的月光是苍青色的,铁灰色城墙向荒野延伸出数十米的陡峭落差,月光在嶙峋乱石间流淌成河,倒映着千万点猩红虫目。
从高处俯瞰那片爱人埋骨的荒野,苍凉的月光之下,已经爬满了潮水一般的虫子。
那些甲壳摩擦的声响从地脉深处传来,像是大地在咀嚼骸骨。
“do————”
把小提琴放在琴盖上,触及自己的老朋友时,那琴键冰凉。
他忽然想起和她的初见,女孩枕在小提琴上,拉起长弓,悠长的琴声混着窗外的蝉鸣变为了让他心动的回响。
“别害怕,我马上就能来陪你了。”
钢琴家自言自语着。
“咚——————————————”
第一枚重音撕裂夜幕,属于血祭的强大力量在血管里苏醒的瞬间,他看见自己的影子在月光下暴涨,无数猩红藤蔓从钢琴共鸣箱里疯长而出,向城墙周围的虫群横扫而去。
“哗啦————”
大批的虫群被掀翻,更远处的虫群突然静止,所有复眼齐刷刷转向高空——那是掠食者对危险的本能警觉。
“咚——咚——————————”
月光开始沸腾。
黑白琴键渗出粘稠血珠,每一记和弦都震碎大片虫甲。
音浪裹挟着夜晚的凉风在虚空中凝结,巨大的白色声波罩将整个希望基地庇护在内。
他听见自己骨骼发出瓷器开裂的脆响,血祭在燃烧着他的生命,钢琴家却突然笑出声来——那些从虫尸堆里爬出来的天赋者,此刻正跌跌撞撞冲进他燃烧生命撑起的防护罩。
“咚————————————”
第七变奏响起时,荒野尽头亮起巨大的幻想金圈,大片的柳絮纷纷扬扬从金圈中飞出,和暖的天光落了下来。
但钢琴家已经看不见了,视网膜上最后的画面,是月光在琴盖上凝成熟悉的人形。
少女虚影俯身亲吻他龟裂的指尖,半透明的手臂穿过流动的音符,在暴走的虫群上方拥抱住了浑身流血的他。
防护罩外,匆忙赶来的白日梦想家看见了永生难忘的景象。
银白月光与猩红藤蔓交织成茧,破碎的音符在虫潮中绽放成玫瑰花的形状。
而那座吞噬万物的血肉竖琴,正以整片荒野为琴箱,奏响焚尽黑夜的镇魂曲。
“咚——————————”
当最后一声止息,演奏者已经消失在了血祭吞噬的茧子里,只留下钢琴和小提琴还依偎在一起。
柳絮落在上面,像埋了一层厚厚的雪。
左思权沉默不语的悬浮在上空,忽然想起来一句话。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