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要去那场宴会?不行不行。”裴墨一把拍在桌子上,神情中满是凝重,“我不准许,这和之前的不一样,太过危险了。”
而纪遇这次难得的和裴墨站在了同一边,声音有些生涩:“为什么,因为沈兰竹?我可听说当时那个日本军官最先可是春城里几大戏班子都邀请了,只有梨园是应邀而去的。
……而春城另一大戏班陶然亭能拒的了,那梨园自然也能拒。”
“这或许是沈兰竹自己的选择,你完全不必同他一起…”
他们俩还想再继续说些什么,但见叶祈安那副垂着眸子,一言不发的模样,都渐渐的消了声。
纪遇知道,如果眼前的人想要做什么,自己根本就没有立场可以去阻止…
而裴墨清楚,叶祈安想要做什么,他根本就拦不住的。
一时之间,这不大不小的会客厅,陷入沉默。
最终还是叶祈安开了口:“这和沈兰竹关系不大,资料也说了,那个人被烧伤后就很少活跃在大众面前了,而这居然能会主动现身来春城,自然是有所企图的。”
叶祈安长抒出一口气:“线索就在眼前,我不可能坐以待毙;况且,你们搜查资料需要一定时间,也许还会认错,但我只看一眼,就知道谁了。”
他相信自己对那个人的熟悉程度,即使已经改头换面,面目全非,他相信自己依旧能够辨别出来。
不仅是在得知真相后,在午夜无数次的想要把他千刀万剐、碎尸万段都不足以可以平息怒火,难以想象这么一个儒雅的人士脱下面皮之后居然是如此的邪恶,让人心寒。
不过还好,快了,就快了。
叶祈安攥紧拳头,眼中满是对目标的势在必得。
这场谈话结束的并不愉快,而在春城的另一边,气氛同样不愉快。
谢锋,哦不,现在应该是叫山本锋也。
他并没有自己另外住一间地府,而是就在日军的驻扎府上。
一个穿着一身黑的人,胸膛起伏不断,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似是因为怒气十足,将台面上的桌子一扫而过。
桌子上的瓷器品七零八落的发出清脆的声响,混乱的纸张也在空中飘落,上面是关于王卓民那件事的资料。
而在汇报的人则是连忙后退,将腰弯的更低,大气不敢出一声。
“滚!一群废物,连查个东西都查不好!!”
汇报的人特地避开了那些砸碎的东西,眼神扫过谢锋那张即使戴着面具,也不能完全挡住烧伤后坑坑洼洼的痕迹;眼神中闪过一丝嫌弃。
接着徐徐开口:“山本太君,我们这次入城的定位并不像我们曾经在北方那样肆无忌惮,我们每时每刻都受到前线战况的牵制。”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查到这些已经很不容易了,大人这么着急,莫不是说有什么事瞒着将军。”汇报的人将那些资料捡起,搁在桌子上。
谢锋听到这话,不知想到了什么,终于稍微平静了些。
“总之,大人你现在不比当前,你这次前来,还是在将军念了旧情的份上,大人是有一半的我们血统,但是我们可都是纯的日门人,还请掂量掂量清楚自己的位置吧。”
汇报的人将自己的绿色军帽戴上,扭动把手,退出了这个房间。
独留下谢峰独自在房间内;双手撑在桌子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汇报的人一出门,就马上有人凑上前来说道:“山绮君,又被骂了是吧,真是不幸,还以为能来春城吃香着喝辣的,怎么还把他给带上了…”
自从他经历了那火灾之后,就变得暴怒无常,甚至接连几次都在重大情报传递上做出了错误的判断;还整天疑神疑鬼的。
而且流着一半中国人的血,基本上大家都不大愿意在他手底下做事。
被称作山绮君的那军官神色倒是平静,伸出手指示意着对方不要再讲话,眼神瞥了房门一眼:“眼下最重要的事是关于山下季一郎将军的赏戏这事。”
对方读懂了眼色噤了声音。
他颌了颌首,听闻冈村奉文当年就是知道对方的喜好,特地在北城找了许多戏台班子。
甚至据说很无情的覆灭了好几个戏班子,终于找到一个十分配合的,把那个山下季一郎将军哄得开开心心的。
这才有了后面的步步高升。
当年谢锋在他前面,让他连个想表现的机会都没有;但是现在不一样了,谢锋现在根本就没有几分用处。
他得牢牢的抓住送到他眼前的机会。
他沉思半响,觉得还是准备万全才行,转头对着身边的人低声吩咐:“之前让你物色些干净漂亮的男生,物色的怎么样了?。”
身边的人神色一顿:“山绮君,你就放心吧,这春城就是好山好水出美人,包漂亮的…不过那戏子要是不从,真的要。”
他没说下去,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山绮君静静着看着他,嘴上说:“不要多管闲事。”
那人挠了挠头,连忙挑起了其他话题:“今天的酒实在是好酒,那酒馆一听是给将军们喝,直接给我们拿出了镇店老酒…”
“闻着可香了…哈哈、”
即使在春城外的日军被打的炮火连天,也并不妨碍刚进驻春城内的军官喝酒享乐。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也不过如此。
他们享用着之前的抢掠过来的,美食、美酒;却又带着一份倨傲的眼神打量着这块生产出这些东西的土地。
羡慕其历史,惊叹其建筑,但连最基本的欣赏都做不到,只会烧杀抢掠后,留下一滩狼藉,和被战火烧焦的土地。
在夜色中带着妆的沈兰竹看着这些布置,在心中感慨,他们还真是敢享受啊。
要知道现在日军在北边的局势也并不好,几乎是在被国军压着打,急需巩固新的地点,所以才会不顾原本的计划,紧急南下。
说是设宴,但确实是私人性质的,所有人都在为了主座上的山下季一郎服务;他被人簇拥着,坐上主座。
山下季一郎身形并不高,只有一米七几左右,他穿着军装落座,脸上看不出喜怒,不过倒是频频往戏台上看,嘴里在和他们装模做样的推脱着。
左边紧跟着的,是沈兰竹早已在心中将他手刃了千百遍的冈村奉文。
想来是这几年的日子过的太好了,他身形要比之前胖上一些,本就小的眼睛被肉挤的只剩下一条缝,先是往台上看了一眼;冷哼了一声。
接着视线在场内扫过组织这场宴会的山绮君,他现在正紧跟在山下季一郎的右边,脸上恨不得写着谄媚二字 :“你可得尝尝这好酒,据说酒馆一听是给要给我们将军喝的,连忙把最醇厚,最香甜的酒给拿出来了。”
“将军您等会可得好好品品,毕竟美酒配美人嘛~”
山下季一郎微微的点了点,还非得端出一着架子:“欸,我今天主要就是来看戏的,哪有那么多讲究,为了欣赏到…呃……久闻大名的梨园的台班,就是吃山村野菜我也值得的!大家说是吧?”
他在位置上率先端起酒,朝着大家转了一圈:“大家也一起吃。”
“我们天皇!就是有福同享的,接下来只要大家齐心协力,我们一定能拿下春城,乘胜追击。”
周围响起了稀稀拉拉的鼓掌声。
山下季一郎知道现在外面的军队形势并不乐观,但这么多年以来身居高位的养尊处优已经让他有些忘记,曾经是如何才站到了这个位置上的。
在台上沈兰竹正指挥着人准备道具;没太听懂他一这一长串,叽里呱啦的讲了个什么。
但他熟悉那种被打量的目光,无非都是藏着些龌龊、淫邪的心思罢了。
在他成为梨园的台柱子之前,不知见过了多少;不过从他做出来春城这个决定的时候,已经做好了准备。
不仅仅是因为加入了组织,是他自己也有一份私心。
只不过和叶祈安搭档属实是他的预料之外,他也没想到自己除了唱戏,还会动感情。
他的眼神仔细扫过台下的人,没见到叶祈安口中描述的人。
不由得紧了紧手心,微微湿润;希望叶祈安那边一切顺利,心中无端的有些后悔,早知就算是把他敲晕也要让他别来的。
但他也有一份自己的私心……若是,他们俩真的能从这里活着出去呢?
是不是,就能一起见到重新迎来和平的那一天。
沈兰竹闭了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这些繁复的情绪收敛好;准备专注的唱着这场也许会成为他绝唱的戏。
事实上,心情复杂的不止他一个;在叶府,还在忙碌着清洁屋子的仆人们以为叶祈安只是一次普通的外出。
还说裴少帅今天好像心情并不好,已经在屋子里吞烟吐雾好一会儿了。
若是在平时,还有人敢仗着叶祈安不喜欢烟味的上前提醒,主要是烟味并不好清洁。
但这一次他们很有眼色的并不敢上前。
裴墨靠在叶祈安的位置上,一向挺拔意气风发的他此时竟然颇有些颓废之感,手间的腥红微闪,英俊的眉宇间少见的带着愁意。
看着想要上前又不敢提醒的那些人,最终还是将烟熄了。
“祈安有收什么酒吗?给我开一瓶”裴墨想了想,还是换了主意,“算了,给我沏壶茶吧。”
喝酒容易误事。
而在日军设宴的不远处的某酒楼里,纪遇今夜的情绪也十分不对,他约了人商谈生意,但对面的人在款款而谈,而他连一分一毫都听不进去。
纪遇扫过他手上的银色指环,心念一动,意有所指的问:“那是……”
“啊,那是我太太吵着要的,说是现在都流行。”对面的人一听,就知道纪遇是一点听心思都没有,便也没再强求,而是端起了茶杯,润了润喉。
“那如果,你的爱人要去做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你因为很多外界的原因,比如身后的家族、比如现在的局势,无法在他的身边;你会怎么坐?”
……
此时此刻,靠着其他方式潜进这宅子的叶祈安,已经挣脱了束缚;换上了他们的士兵军装。
大摇大摆的走出关押他们的房间,还对着守门人说:“这些人可都是山绮君着重吩咐过的,务必好好看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