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泠口已经能说出一二字,只是喉间被浓烟伤得厉害,便是说话,也喑哑不清。
她心中十分清楚来人是谁,却又知自己不得不假装不知是谁。
“是-谁?”
她抬起头,极其艰难地问出这二字。
窗被打开,外面的月色洒进来,薛泠抬眸便能看清楚来人。
“殿,殿下?”
看清来人后,她挣着被握住的手,脸上的神色还有几分慌乱。
谢珩低头看着她,那清冷的夜色照在她脸上,足够让他将她所有的神色都看得一清二楚。
便是早就知道她会是这般反应,可当真是望进她那双慌乱惊惧,如同那夜在普济寺,他闯进她厢房时的神情一摸一样。
而他们二人过去那半年多发生的一切,她在那几日的大火中被砸中后,便忘得一干二净。
“薛小姐莫要惊喊,孤不过是想来看看你。”
他开口,声音压得轻,更显得沉。
薛泠望着他,轻眨了下双眸,方才点了点头,随即看向自己被握住的手。
谢珩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目光落在自己握着她的手上,掌心下的柔夷软乎,他有些舍不得松开,却也知,若是不松开,薛泠便要恼了。
握着自己的手卸了力气,薛泠忙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夏日衣衫薄,她身上的轻衣轻薄,薛泠将身上的薄衾不着痕迹地往上拉了拉,人也朝着床榻的里头挪了些。
她喉间被伤得厉害,便是能说话,也难受。
只是这样的深夜,她若是取纸写字,必会惊醒今夜守夜的翠月。
薛泠只好忍着难受开口:“臣女,并无大,碍。”
“还未能言语?”
谢珩听到她这粗哑的声音,喉间好似被粗粝的砂石磨着一般,亦觉难受。
他看着她坐在床榻里,人离着床边还有近三尺的距离,便是他坐下了,也碰不着她。
若她没有忘从前的事,他必定会坐下。
可如今,她忘了,他若是今夜坐了这床榻,明日,她怕就要想法子离开这上京。
太子只好忍下冲动,只俯了些身,离她近了些,“你说得轻些,孤能听见。”
那熟悉的檀香忽的浓了几分,薛泠抓着被衾的手不禁收紧了几分。
她低下头,眼睫轻颤,不敢再抬眸看他:“能,说一二。”
“深夜这般,传,出去,不妥,还,望殿下,速离。”
谢珩听她这般说话,便知她开口难受。
若是他再在此逗留,她怕就要唤醒丫鬟。
“薛小姐可记得四年前的那一夜?”
薛泠抿着唇,摇了下头,“请殿下,离去。”
她说罢,望向外间,一副生怕被守夜的丫鬟撞破的神态。
谢珩看到她肩头上的伤,几日过去,那伤已经开始结疤,上头包扎的棉布已经取下。
借着月色,他轻而易举地瞧见那从肩头蔓延到后背的伤口,伤口才结痂,这般看着,有些狰狞不堪。
大抵是觉察到了他的视线,薛泠将身上的薄衾又往上提了几分,直直遮住了那肩上的伤口。
太子见状,收了目光,重新落到她的脸上。
他伸出手,想掰开她抿着的唇,只是手才伸出去,薛泠便偏开了头:“殿下!”
这一声殿下,她唤得用力,便是声音还未恢复,他亦听得出来,她在生气。
谢珩不敢再招惹她,便将手收了回来,从怀中取出一瓷瓶:“这是九手神医配的清音露,兑水含在喉间,可缓喉间难受。”
他将瓷瓶放在她跟前的床榻上,本还想说太子妃之事,但见她神色,谢珩知道,便是自己说了,她也必定不会同意。
谢珩瞧了她片刻,从怀中将玉佩取出:“孤的玉佩,薛小姐好生收着。”
大抵是知道她不会要,他放下便转身离开了。
翻出窗外后,他将窗扇轻轻放下归位。
薛泠看着那被放下的窗,月色被挡住,这屋里的光瞬间便没了大半。
她瞧着一侧放着的瓷瓶和玉佩,只觉得自己好似走来走去,都走不出太子这个圈。
昨夜半夜被惊醒,薛泠今日起得晚了许多。
翠月唤她时,她正梦魇,梦里面还是那场大火,只是梦中的太子站在高处,冷眼看着她被火团团困住。
“小姐,小姐?”
薛泠惊醒过来,额头上皆是薄汗。
她看了一眼窗前的翠月,“什么,时辰了?”
“还有两刻钟便到辰时了,小姐。”
薛泠皱了下眉这些日子她在家中养伤,前几日伤口疼得厉害,她夜里睡不着,基本上都是在白日里睡过去。
这会儿才辰时,尚不算太晚,翠月怎的这般急唤她。
刚醒来,喉间又干又疼,薛泠只轻哼了声:“嗯?”
“大理寺来人了,说是再问问小姐您,当日庆乐园起火时的情况。”
三日前,崔钰便来过一回。
那日薛泠口还不能言语,只能用纸写字作答。
除去和庆乐园相关的问题,薛泠一概不答。
只她手上和肩上的伤口有些疼痛,写字也有些慢,那日光是应崔钰的问题,便花了近半个时辰的时间。
薛泠本以为他第二日还会再来,可第二日却未见他来,本以为崔钰不会再来,不想他今日却来了。
她实在是不想见到崔钰,偏偏那庆乐园的事情,事发到如今,已有七八日,大理寺那边,却毫无进展。
崔钰以查案为借口来诚意伯府,薛泠是半个不字都说不出来。
听到翠月这话,薛泠神色便淡了许多,点了点头,示意知道,随后抬腿下了床榻。
她起得晚,洗漱完后,又用了些吃食。
待薛泠到花厅中,已是半个时辰后的事情了。
薛泠行了个礼,在崔钰一旁的椅子上落座。
“泠儿,身子可好些了?”
薛泠虽能言语,可开口难受,她更不想与崔钰说话,此次过来,也是带了纸笔。
听到崔钰这话,她提笔在纸上写了句:“多谢崔少卿关切,薛泠已经好许多了。让崔少卿久等,崔少卿还想问什么,便问吧。”
崔钰见她这般,便知道,自己若是说些与案子无关的话,薛泠怕是不会搭理。
他抿了下唇,将准备好的问题递上。
薛泠对着纸上的问题一一答了起来,花厅中无人言语,瞬时便陷入了安静中。
崔钰看着低头写字的薛泠,两人那么多载青梅竹马的情分,却落如今境地,他悔不当初,想弥补些许,薛泠却连看都不再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