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李昼陷入左右为难的处境,不禁犹豫不决起来。
众人皆心急如焚,忍不住轮番劝说,令他面色阴晴不定。
通玄道人眼见此景,不由眉头大皱。
“这些文臣武将,虽然都是大才,却太过顺风顺水,不曾遭遇逆境,如今稍有挫折,便坐不住了。”
“而且个个皆是世家大族出身,将家族放在第一位,一旦有难,必定率先考虑家族安危,却置李昼这个主上于不顾。”
他环视四周,只见原本一片红光瑞气的营帐,顷刻间笼罩着一重重黑气,一看便知不祥。
“人心思变,怕是不好收拾了。”
通玄道人满脸忧虑,李昼起兵之初,借助各大族之力,不过半年时间,便席卷渭、秦、成、武四州之地,声势震动天下。
然而,气运之道,在于集众,众志成城。
人心所向,顺风顺水,自然无往而不利。一旦遭受困境,却容易人心向背,树倒猢狲散。
“成也世家,败也世家。”他不禁苦笑一声。
李昼听闻众人连连劝说,心中摇摆不定。
他费尽心思筹划这一场大战,想要一举攻灭高楷,全据陇右道。如今稍遇挫折,便就此退去,岂不是颜面大失,威信全无?
更何况,叔父死在高楷手中,他还未报仇,倘若匆匆回返,有何面目见家中父老子弟?
一时间,帐中众人皆是三心二意起来。
然而,这世上少有双喜临门,多是祸不单行。
过不多时,忽有一员斥候打马而来,急匆匆闯入营帐,一把跪倒在地,仓惶道。
“大将军,渭州传来急报,钟祁连进犯襄武,已兵临城下。”
“什么?”
“这怎么可能?”
众人听闻噩耗,个个骇然失色。
若说那褚登善进犯成州,对于渭、秦二州只是一大威胁,并无切肤之痛。
然而,这钟祁连围困襄武,却是正好打在他们的“七寸”上,怎不惊慌失措。
便是李昼也勃然色变,渭州是他起兵之地,家族世代所居,一旦有失,恐怕他也唯有自刎而亡这一个下场了。
“传令,即刻拔营起兵,回返渭州。”
李昼当即下令,众人闻言,皆是如释重负,出了营帐各自传唤亲兵去了。
通玄道人暗自推算许久,忽而低声道。
“主上,万不可心浮气躁,中了高楷算计。”
“贫道以师门秘法推算得知,褚登善与钟祁连这二人,所率兵卒,不过万人,怎能连战连捷,肆虐渭、秦二州?”
“依贫道看来,这不过是高楷的诡计,令我等无功而返,疲于奔命,解兰州之围。”
“不若在此地等候几日,以观形势如何,再作决定。”
李昼苦笑一声:“道长神机妙算,一语中的。实则,我早已有此猜想。”
他自幼熟读兵法,腹有韬略,虽然一时急躁,但并非昏聩之人,冷静片刻,便想通这其中计策,必是高楷所为。
只是,他却不得不附和众人之意行事。
通玄道人皱眉不解:“主上既已心知肚明,为何不出言阻止?”
“此为高楷阳谋。”李昼叹息道,“我麾下文官武将,及一众兵卒,皆是渭、秦二州之人,听闻家乡遇袭,亲人性命不保,怎能不归心似箭?”
“倘若我强留他们在此,反而伤了君臣情分,落到众叛亲离的下场。”
阳谋更胜于阴谋,只因无论如何抉择,皆是于己进退两难,于对方有利。
通玄道人下山多年,颇知兵事,自然知晓李昼所言非虚,一旦军心动荡,士气大跌,便是千军万马,也不过一盘散沙。
只是,他仍心有不甘,就这般仓惶退去,此消彼长之下,岂不是助长高楷气运升腾?
“主上,世间争霸,成王败寇,倘若匆匆回返,我等必然声势大跌,高楷却趁势而起,这陇右道民心,必将向他倾斜。”
“寻常军民,倒也无需理会,贫道只虑,一众世家大族,恐怕心生动摇,和高楷暗通款曲。”
李昼面色一变,这番道理,他并非不知,只是不愿细想。
如今被通玄道人一言挑破,不得不正视。
李家也是世家大族,他比通玄道人更加明白,这些大族左右逢源、两头下注的本事。
毕竟,哪一个流传千百年的大族,不施行分篮之计?
前有诸葛家族三人各出仕一国,后有王谢等人衣冠南渡,南北分宗。
这便是为了保全家族一枝不灭,即便其余分支皆败亡,只要一枝崛起,便可再度繁衍兴盛,延续家族辉煌。
想到这,李昼攥紧手心,沉声道:“我必不会让我李家,落入这等下场。”
“我虽下令回返,但另有谋算,道长且看便是。”
通玄道人见他成竹在胸,不觉颔首笑道。
“主上天纵之才,只需稍稍点拨,便自有决断,贫道钦佩。”
“我等虽然撤军,却不可不防那城中守将,尤其是那杨烨,其人有王佐之才,若能设计擒拿,必是主上一大臂助。”
李昼颔首道:“杨烨大才,我早已有所耳闻,本欲招揽,却被杨猛阻止,言语此人恃才傲物,最不喜世家大族之主,不愿出仕。”
通玄道人暗叹一声,这又是一桩大族之中的腌臜事。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兄弟阋墙,这杨家恐有倾覆之祸。
过不多时,李军兵马徐徐起行,离开安乐,去往渭州。
城头之上,梁三郎看着这一幕,满腹狐疑。
“这李昼又闹什么幺蛾子,怎么撤兵了?”
他们尚且不知,高楷密令钟祁连攻取渭州之事,便是杨烨,也不觉诧异。
成州虽遭受褚登善围攻,但这般果断退兵,倒像是另有隐情。
他陷入沉思,忽而想起什么,不禁付之一笑。
梁三郎却是按耐不住,见李昼撤兵,岂有不追之理?
“杨长史,你在城中守御,我当率一万骁骑追击。”
“若能擒拿李昼,必是大功一件,你我可一同向郎君请功。”
杨烨却是摇头:“梁都尉,主上命令我等坚守不出,怎可擅自出击。”
“莫非眼睁睁看着,大好机会白白溜走不成?”梁三郎不满道,“我只追至兰、渭州交界之处,不深入敌境便是,你不必忧心,这般胆小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