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西县衙,一座不起眼的小院中。
高楷头戴乌纱帽,身穿紫色襕衫,腰缠玉带,缓步走来,淡声道。
“窦公依然一言不发么?”
殷世师点头叹道:“他性子执拗,认定之事,八匹骏马也拽不回头。”
高楷略微颔首:“你二人在此等候,我欲与窦公一叙。”
梁三郎拧眉道:“郎君,防人之心不可无,您怎可一人前去,倘若那窦仪居心叵测,我等万死也难赎罪!”
“梁都尉所言有理。”殷世师点头附和:“主上,正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您深系万民之望,怎可轻易涉险?”
高楷摇头失笑:“窦公为文士,且已年老,我自幼习武,又久经厮杀,怎会平添不测?”
“不必多言。”
留下二人在外,他施施然踏入堂中,正见一老者伏案阅读,目不斜视。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高楷笑叹道,“窦公好兴致!”
然而,窦仪充耳不闻,面色沉寂如古井无波。
高楷浑不在意,自顾自坐在一侧,环顾四周,皆是经史子集。
默然片刻,他开口说道:“窦公,李秉逃至秦州,将丁老将军收入麾下,坐拥数万兵马,声势大增。”
“又有崆峒派道人下山相助,可谓如虎添翼,恐怕不久,就要卷土重来。”
“这渭、秦二州战事再起,即将生灵涂炭,我不愿血流成河,徒耗士卒性命。”
“还望窦公教我!”
他语态诚恳,拱手作揖。
窦仪却仍无动于衷,一言不发。
良久之后,高楷面露黯然之色,正要起身回转,忽闻窦仪嗓音干涩道。
“我不过一垂垂老朽,孤陋寡闻,没什么可教将军的。”
“请回吧,不必再来。”
高楷淡然一笑,并未气馁:“窦公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李秉是您弟子,他性情如何,您一定知晓。”
“他虚言诓骗丁老将军,言语李昼临危授命,令他继任渭州刺史,兼大将军之位。”
“欲召集大军,攻伐陇西,为李昼报仇雪恨。”
窦仪闻言,忍不住青筋直跳:“李秉,哼!”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若早知有如今之祸,我必谏言主上,将其贬黜在府。”
“以免他玷污主上声名,窃居高位,胡作非为。”
他对李昼兵败身死之事,一直耿耿于怀,甚至自责于己,不曾坚持重罚李秉。
以至于兄弟阋墙,终究酿成大祸。
毕竟,若非李秉骤然兵变,李昼也不至于一败涂地。
高楷颔首道:“窦公既然心知肚明,何不出手,拨乱反正?”
窦仪哂笑一声:“老夫为何要助你?”
他虽痛恨李秉,却也不愿为高楷效力。
“只因窦公心怀天下,绝非坐视生灵涂炭之人。”高楷朗声道。
“李秉为人凶戾,屡次纵火烧城,不恤军民。”
“倘若他据有天下,绝非百姓之福,窦公又怎能忍心?”
窦仪避而不答,断然道:“你不必激将,老夫绝不会受你招降,为你臣子,奔波劳碌。”
“一臣不事二主,将军趁早死了这份心。”
高楷不以为意,笑道:“窦公矢志不渝,小子佩服。”
“此行并非说降,而是请窦公看在这二州,数十万军民的面上,仗义执言,向丁老将军澄清事实,勿要明珠暗投。”
窦仪神色一震,深深看他一眼,心中暗叹:“以天下百姓为己任,体恤士卒,善待军民。”
“这高楷,竟有上古贤君圣王之风范。”
他熟读经史子集,自然知晓,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
高楷一言一行,皆以百姓为先,可谓大德。
这一刻,他幡然醒悟,为何主上出身世家大族,底蕴深厚,又文武双全,区区半年便攻取四州之地,坐拥这等煊赫声势,竟屡次三番败在高楷手下,最终死于非命。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自古以来皆是如此。”
“高楷,有望得天下!”
不过,他为人固执惯了,此前铁骨铮铮,任由高楷磨破嘴皮子,仍无动于衷。
如今,怎能因他三言两语,便改弦易辙。
一时间,他沉默无声,不发一语。
高楷面露失望,拱手道:“窦公安坐,小子去了。”
他转身迈步,正要踏出房门,忽闻身后一声轻咳:“拿纸笔来。”
“好。”高楷转头一笑,“窦公高义!”
……
秦州,成纪府衙。
李秉设宴款待,好一番花言巧语,笼络丁开山,为他心腹悍将。
然而,丁开山不为所动,直言道:“老夫答应为将军效力,并非认您为主。”
“只待踏平陇西,斩杀高楷,为主上报仇,我自当卸甲归田,不问世事纷乱。”
当初,他为李昼诚意打动,方才出山辅佐,助他攻取秦州。数年来,尽忠职守,以报重用之恩。
却不想李昼大业未半,便中道身死,令人扼腕叹息。
他素来瞧不上李秉,认为他志大才疏,不配与李昼相提并论。
只不过为了李昼遗命,方才听从李秉调遣。
话音未落,他不待李秉挽留,当即大步流星而去。
“老匹夫,敬酒不吃吃罚酒,当我好欺不成?”李秉气得直哆嗦,恨声道,“迟早让你跪地求饶,再不敢目中无人。”
玄光子好言安抚:“大将军不必动怒,但凡身具大才者,定有几分傲气,便是眼高于顶,也不过稀松平常。”
他悄然望去,只见丁开山头顶青气成云,正中红光萦绕,命格气运皆为不凡。
这可是一员骁将,可独领一军、镇守一方。若能收服,必是一大臂助。
李秉怒火难消:“仙师,此人顽固不化,即便我折节下交,仍然不为所动。”
“哼!不过仗着几分功劳,便不知天高地厚,竟敢藐视于我。”
他虽无谋,却并非愚蠢,丁开山那不屑一顾的意态,几乎不加掩饰,让他这个主上情何以堪?
玄光子微叹一声:“大将军,小不忍则乱大谋。”
“如今大业未成,仍需贤才辅佐、猛将厮杀,再不可一言不合便大开杀戒。”
“否则,诸将离心离德,必然大败亏输,那薛家父子便是前车之鉴,不可不慎。”
李秉咬了咬牙,心不甘情不愿道:“仙师所言有理。”
心中却是发狠,有朝一日,定要杀了这老匹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