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张雍携带众人,一路急行,来至姑臧城外五十里处。
忽见一乡百姓箪食壶浆来迎,拦住众人前路。
为首者是一老丈,须发皆白,颤颤巍巍道:“老朽忝居里正,不知陛下欲往何处去?”
张雍策马在前,沉声道:“外敌汹汹,朕欲巡狩甘州,召集四方青壮,图谋大事。”
老丈恳切道:“姑臧是陛下的都城,陵寝是先帝的坟墓,宗庙在此,子民心向大凉,陛下欲往甘州,却置我等京畿军民于何地?”
张雍满脸羞惭,无言以对。
半晌之后,叹息一声,唤来张仲琰,吩咐道:“三郎,你暂且于此地安抚百姓,不可滥杀。”
“是……”张仲琰微微蹙眉。
众人再度起行,这一乡百姓,不过数百人,怎敢强行阻拦,只得退往一旁。
老丈见此,正要开口,却见张仲琰厉声喝道:“无知老朽,胆敢阻拦天军,莫非想满门抄斩?”
老丈与一众百姓,慌忙跪地求饶。
张仲琰冷哼一声,使个眼色,便见百余骁骑弯弓搭箭。
顿时,惨叫、求饶声不绝于耳。
眨眼之间,再无一个活口。张仲琰看也未看,径直策马践踏而过。
徒留数百具尸体,横于遍野。
前方,张雍率众疾驰,来至焉支山南麓,众人精疲力竭,便就地安营,暂且休憩一晚。
二更时分,太子张伯玉正要安寝,忽见内侍来报,监门卫将军阴见素,千牛卫将军段治玄联袂来见。
“快请他们进来。”张伯玉不疑有他,反而颇为欣喜。
这两人掌控禁军,手握兵权,平日里想要笼络,却无机会,又怕张雍问罪。
眼下,竟一齐求见,莫非有心投靠?
片刻之后,阴见素、段治玄进入帐内,然而,事与愿违。
“殿下,我二人无意间发觉,军中怨气四起,欲诛杀国贼。”
“诛杀国贼?”张伯玉悚然一惊,“何人?”
阴见素、段治玄低声道:“尚书左丞曹贞,中书侍郎韦师政,左武卫大将军李正则,以及御史大夫魏方静。”
“什么?”张伯玉骇然失色,“这如何可能?”
这些可都是朝中重臣,禁军将士,竟要诛杀殆尽,大凉颜面何存,朝廷威严何在?
“此事,谁是幕后主使?”张伯玉咬牙道。
阴见素、段治玄二人正要回言,忽闻帐外一阵喧哗,喊杀声震动四方。
三人顾不得多说,慌忙出了帐门,却见一支兵马奔来,冲入营帐之中,大肆砍杀。
“杀张雍!”
张伯玉惊恐万状:“有伏兵?”
段治玄定眼一观,急切道:“这是高楷麾下都尉,韩须虎率军设伏,殿下,速速与陛下合兵一处,逃往删丹。”
“你说的是!”张伯玉如梦初醒,慌忙率领百余亲卫,奔至中军大帐。
张雍方才睡下,便被喊杀声惊醒,见此情形,哪里还不明白,有伏兵来攻。
登时率军奔逃,顾不得一众后妃,只带着几位大臣武将,与张伯玉汇合,如丧家之犬一般,窜向删丹。
“禀都尉,张雍跑了!”一员探马匆匆来报。
韩须虎闻言,冷哼一声:“马上皇帝,跑得倒是快。”
他放眼一望,忽见一人身披明黄蟒袍,腰缠金玉带,由数十精兵簇拥着逃窜,不禁问道:
“此人是谁?”
探马拱手道:“张雍三子,晋王张仲琰。”
“哦?”韩须虎目光一亮,“今日喜鹊登枝,合该由我建功。”
他弯弓搭箭,倏然一松,只见一箭如电,眨眼间射中张仲琰腹心。
张仲琰惨叫一声,坠马而死。
“都尉好箭术!”众人齐声喝彩。
韩须虎矜持一笑:“我不过雕虫小技,若论箭术,主上当为军中第一。”
众人皆点头附和。
“跑了一条大鱼,杀了这条小鱼,倒也不错。”韩须虎面露喜色。
探马询问道:“都尉,可要追击?”
“不必了。”韩须虎摆手制止,“主上令我等设伏,不可深入甘州,以免遭遇不测。”
“况且,我等不过三千兵卒,出其不意,方才杀败张雍。”
“其等可有一万精兵,不可莽撞。”
“是!”
韩须虎拨马转头,带上张仲琰首级,命人前去姑臧向高楷献功。
话分两头,张雍率众仓惶逃窜,一夜疾驰,直奔三百里路,来至甘州地界,一座馆驿。
众人皆是强弩之末,实在支撑不住,便在馆驿歇息。
至于禁军将士,死伤三千,唯有七千余人,个个精疲力竭,却腹中空空。
连忙四处搜刮,奈何,这馆驿早已人去楼空,不见丝毫吃食。
一时间,怨愤四起。
馆驿中,张雍席地而睡,不过一刻,忽然被喧闹声惊醒,不觉喝道:“又有何事?”
内侍监满脸惶恐:“陛下,晋王……晋王在焉支山中,殁了。”
“三郎殁了?”乍闻噩耗,张雍两眼一翻,竟昏死过去。
“陛下?”内侍监慌忙大呼,“太医,太医!”
奈何,这大乱之中,太医早已不知生死。
只得请来衍一真人施法唤醒。
馆驿另一侧,阴见素、段治玄二人心急如焚:“殿下,禁军哗变在即,您该拿个主意。”
张伯玉六神无主:“这,这该如何是好?”
正说话间,忽闻门外喊杀声震天,三人慌忙前往一观。
却见数千禁军,叫嚷着“诛杀国贼”,冲入馆驿,见人便杀。
些许宫娥,内侍,惨叫着倒下,血流成河。
“祸事了!”张伯玉面色煞白,越发惊慌失措。
恰逢三两个吐蕃使者,围住李正则,讨要吃食。
李正则疲于应对,忽见一片刀光袭来,猝不及防下,将他劈成数段。
“李正则通敌叛国!”众禁军嘶声大喊,将吐蕃使者剁成肉泥。
七千禁军杀红了眼,挨个房舍砍杀,御史大夫魏方静措手不及,被削去半个脑袋。
韦师政遭拳打脚踢,头破血流,慌忙跳入茅厕,方才逃过一劫。
曹贞、梁烁二人随侍张雍,幸免于难。
衍一真人正在施法,忽闻喊杀声,勃然变色:“禁军士卒,皆是凉州人,此刻巡狩甘州,背井离乡,难免惴惴不安。”
“此前在焉支山南麓,又遭韩须虎伏击,死伤惨重,又无吃食果腹,煞气相激,终究酿成大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