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二十八年(1395年)的春雪尚未完全消融,大宁城的议事厅内已蒸腾起层层暖意。朱权执笔在舆图上圈点,沈书瑶立于一侧,指尖划过泛黄的《皇明祖训》抄本,忽闻窗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王爷,京中八百里加急!”亲卫长驱直入,递上朱漆木匣。朱权启封的刹那,面色骤然冷凝——朱元璋的病体已至油尽灯枯,新颁《皇明祖训》修订版赫然规定“王府护卫不得超过三千”。匣底另有大宁密探密函:“北平燕王近日秣马厉兵,恐生异心。”
沈书瑶将密报置于烛火上,看着火苗吞噬字迹:“朝廷既疑燕王,又防宁王,此乃帝王权术。”她素手抚过案头《礼制集要》新刻本,“今岁春祭,何不借进献《大宁边务图》之机,向陛下陈明屯田成效?”朱权会意,目光扫过案头堆积的军报:蒙古朵颜部在西拉木伦河异动,辽东都司正与朝鲜王朝交涉互市,而大宁境内的朵颜三卫骑兵,恰是朱元璋当年特许的“藩篱重器”。
三日后,沈书瑶亲率车队押送粮秣入京。途径永平府时,忽见道旁流民扶老携幼,皆着补丁鹑衣。细查方知,当地豪强为讨好地方官员,竟以“清丈田亩”为名强征民田。沈书瑶不动声色,暗中命亲信联络当地耆老,将贪腐证据密报都察院。待车队抵京,她借入宫献图之机,将密折夹在《大宁屯田册》中,由户部官员辗转呈递。
是夜,朱元璋在奉天门召见朱权。病榻前的帝王瘦骨嶙峋,却仍保有往昔威棱:“朕闻你在大宁教民种粟,可有此事?”朱权从容跪奏:“回陛下,大宁无霜期短,臣命人试种耐旱粟种,辅以轮作休耕之法,今岁可扩种三千顷。”他从袖中取出谷穗标本,谷粒饱满如金,“此粟耐旱抗虫,已在卫所屯田试种成功。”
朱元璋凝视谷穗,忽想起当年与马皇后在濠州挨饿的岁月,眼中泛起柔光。他命宦官取来《大宁边务图》,见图中密密麻麻标注着烽火台、粮仓与屯田点,欣慰道:“权儿得你相助,朕可无忧北顾。”说罢,将一方黄玉腰牌赐与朱权:“持此牌可调用辽东都司粮秣,若遇难处,可直接面圣。”
沈书瑶离京次日,朱元璋下诏褒奖大宁屯田成效,特赐朱权《大藏经》一部。而永平贪腐案亦在此时东窗事发,涉事官员被下锦衣卫诏狱。消息传回大宁,朱权望着案头新颁的《皇明祖训》,对沈书瑶叹道:“父皇此举,既彰我功绩,又警我勿学燕王。”
时近清明,大宁城内外春播正忙。沈书瑶在城南设粥棚赈济流民,忽有蒙古商队求见。为首者献上金盒,内盛草原狼毫与北珠:“我家台吉仰慕王妃才学,特以文房四宝相赠。”沈书瑶不动声色收下礼物,暗中命人查验,果在狼毫中空处发现密信——朵颜三卫暗中与鞑靼往来,欲脱离大宁管辖。
朱权连夜召集幕僚议事。指挥使周兴主张趁势出兵,一举荡平朵颜余部;而沈书瑶则持地图分析:“朵颜三卫与鞑靼素有积怨,若许以互市之利,可成犄角之势。”她以朱砂在图上标出三条路线:“其一,开通古北口至大宁驿道;其二,在潢水设榷场;其三,派医官赴草原传授痘疹防治之术。”
正商议间,辽东急报传来:朝鲜李朝遣使请求互市,欲结秦晋之好。朱权冷笑:“李成桂弑主自立,此时联姻,分明是想借我大明声势震慑倭寇。”沈书瑶却另有考量:“朝鲜若归附,可牵制辽东女真,此乃百年大计。”她建议选派宗室之女和亲,“既全大国体面,又免生灵涂炭。”
五月,大宁迎来建城以来最盛大的互市。沈书瑶亲自设计的“通关文牒”以汉蒙双语书写,加盖朱权私印。市集上,中原的茶砖、铁器与草原的皮毛、良马交易正酣,忽有朵颜部骑兵飞马而至,声言要见“能做主的人”。
沈书瑶单骑出城,见为首者正是朵颜卫指挥使阿古拉。此人三十许年纪,虬髯如戟,腰间悬着镶银弯刀。“听说王妃能断草原事,”阿古拉扬鞭策马绕场三匝,“我有三事请教:一为何时能通盐铁;二为汉人匠人何时入草原;三为若鞑靼来犯,大宁是否发兵?”
沈书瑶不卑不亢:“盐铁互市需朝廷准许,本妃已上表陈情;匠人可先派十名铁匠教授锻铁之术;至于战事——”她忽取过卫士弓箭,一箭射中百步外的草靶,“大宁铁骑十万,若犯我边疆,定教尔等有来无回!”阿古拉抚掌大笑,解下腰间皮囊敬酒:“好个不让须眉的王妃!”
这日深夜,沈书瑶在书房整理互市账目,忽闻窗外有异响。待推开窗棂,见檐角系着锦囊,内装辽东都司密报:“燕王朱棣以‘狩猎’为名,正秘密联络诸王。”她将密报投入炭盆,望着渐成灰烬的字迹,想起朱元璋临终前的叮嘱:“权儿若能效法周王,朕可保他一世平安。”
洪武二十九年(1396年)新春,大宁城张灯结彩。朱权在王府设宴款待蒙古、朝鲜使节,沈书瑶则率女眷在后堂制作“九九消寒图”。酒过三巡,忽有急报传来:朱元璋于闰五月乙酉驾崩,遗诏命皇太孙朱允炆继位。
朱权举杯的手骤然顿住,酒液在盏中泛起涟漪。沈书瑶起身离席,命人取来《皇明祖训》最新抄本,见其中赫然添注:“后世敢有言改更祖法者,即以奸臣论无赦。”她与朱权对视一眼,皆知一场腥风血雨即将来临。
是夜,沈书瑶在王府花园偶遇朝鲜使节朴通源。此人精通汉学,曾在大宁停留月余。“王妃可知,”朴通源低声道,“燕王已遣使至平壤,欲借道东三省?”沈书瑶不动声色:“贵国与大明乃兄弟之邦,自当共守礼法。”说罢,将一方绣着海东青的丝帕塞与对方,“此乃大宁特产,还请转赠令尊。”
三日后,朝鲜使团离境。沈书瑶在驿道旁设帐送行,暗中命人在朴通源行囊中放置辽东防务图。待使团走远,她对朱权道:“朝鲜若倒向燕王,东三省危矣。”朱权轻抚腰间佩剑:“明日起,加强松亭关防务,命周兴率三千骑兵巡边。”
此时的大宁城,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沈书瑶在闺房绘制《大宁应急图》,将粮仓、军械库、地道位置一一标注。朱权则暗中联络山西、北平诸王,以“狩猎”为名互通消息。他们皆知,在这场即将来临的风暴中,大宁既是屏障,亦是漩涡。
清明时节,沈书瑶率医官前往草原义诊。归来途中,见道旁立着新碑,上书“汤和之墓”。她想起这位开国老将曾在大宁戍边三载,临终前犹自念叨“勿忘北患”。轻抚冰冷的碑石,沈书瑶在心底默默起誓:“定护大宁周全,不负将军遗志。”
暮色渐浓,大宁城的灯火次第亮起。沈书瑶站在城头,望着万家灯火,仿佛看见数十年后的盛世图景。她知道,属于朱权与她的传奇,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