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秀禾真希望婆母能立刻回家来,公婆不在家,这个院子里就失去了一种无形的力量,这力量秀禾先前并没有意识到。现在,秀禾需要这种力量。
开学之前,素心秀禾带着三个小男孩上北山市逛了一回,给两位老人添置了衣服,素心还为小志、秀禾买了衣服。秀禾知道弟媳这是感谢这一个月里她对一双小侄儿的照顾,可建雄开饭店欠着三弟家五万块,怎么还能想着回报。素心说:“那是他们兄弟间的事,咱们不管他们。”
素心万没有想到当大学老师的弟媳会这样待她,这样拿她当朋友。当初大嫂过年回家,素心处处热情待大嫂,像个小姑子一样关心、巴结大嫂,活儿抢着做,嫂嫂亮着声儿叫,可大嫂从没有正眼看过秀禾。秀禾在心里叹,论学历,你也只是个高中生;论水平,不一定你比我学得好。我与你的区别,不过在于夫,在于父,归根还是在于父。
韩秀禾的父亲是黄河岸边一个拦养人。
秀禾在北山市里上了三年高中,家中满指望她能考得上大学,秀禾也这样自以为是,但不幸的是,现如今,秀禾更是这样认为,不幸的是进了高二,文科班里来了一个小子南建雄。这小子谈笑生风,亮白的牙齿简直光芒闪烁,一说起话来,喉结在神奇地上下滚动,一群男生不是只有这个小子有喉结,但秀禾偏偏就只看到了这小子长着喉结;更奇怪的是全班女生都喜欢这个学习成绩忽高忽低的小子,秀禾也是女生啊,而且秀禾是从不正眼看男生,总是埋头学习到子夜零时的女生。
秀禾没有想到初恋的到来这样迅猛,像少女的初潮,来了就无法再消除,像河里的涨水,一下就将秀禾打进了深处,秀禾这一只小青蛙,再也无法安静地呆在岸边了,满心都是水里扑腾的愿望。南建雄这小子钻进了所有的课本里,窜进了字里行间,秀禾满眼都是那小子的身影,满耳都是那小子的笑响,秀禾知道这样下去是危险的,但秀禾无能为力。毕业后,两人又同在一起补习了两年,青春的激情与繁重的课业在做着较量,上进心与温柔情互相交织,无论秀禾怎么努力,大学还是离她越来越远了,补习的结果是:咱们结婚吧!宁叫皇上的江山乱,也不能让咱俩的关系断。
谁能承想,爱情仅有激情是不够的,仅有义气与决心也是枉然。秀禾是一点也没有想到,那与皇上江山同重,那火烧云一样的爱情,霎然间就凉了暗了。爱情的冬天到来得这样早。
甜蜜的时光就那么一眨眼过去了,婚后一年半,还没怎么反映过来,一个胖小子就出生了,胖小子要吃奶粉,要发烧上医院,要夜间哭闹,胖小子还给秀禾原本光滑滋润的脸上带起了似隐还显的黄斑。
南建雄还是那样挺拔英俊,脑袋高昂,笑语喧响,婚后的建雄看女人的眼光更加坦荡,作为男人,南建雄更加英俊了。
南家店镇北边沿路住着五六十户人家,有很多人来秀禾这里裁衣服,婆姨们拿着一块布、两块布来了,说秀禾剪的裤子家里人穿上合身,她们懒得到镇上去,出上三块钱,还剪得不合身,说秀禾不如立个裁缝摊吧,她们都不好意思来了。
秀禾说,立什么摊子哩,只管来,不就她少呆一会儿的事。
村里人走了。婆婆说:“秀禾,来咱院里的,都是跟妈在一起几十年的老人手家,农业社儿那会儿常在一块儿哩。你累了,做饭喂猪的活儿有妈哩。”
“我知道哩,我不累,多剪两剪子的事。”
“要上心哩,仔细给人家剪合适。”
“妈,你放心,不用仔细也合适着哩,熟悉了就打眼一看,尺子一比就行了。”
婆婆笑了:“你呀,受累的命,本事越大,劳累越多。”
秀禾在南家是受公婆喜欢的儿媳妇,建雄虽说不似婚前,但建雄直声跟她说:“谁家俩口子老要好成结婚前那么个,那能把男人累死哩!”秀禾说:“怎就累死你了,跟我多说两句话就累死你了。”建雄的话里,俩口子好还是一件得花费力气的正经营生,但秀禾要的好,是甜甜蜜蜜、不费一点力气自然自在的好。话虽如此,秀禾也觉建雄说得有理,俩口子千万不要好成结婚前那个样,好得火烧上一样,光景还过不过了。光景日月还是得细水长流的过。
开了学,建雄摩托车载着一家三口,上学的上学,开饭馆的开饭馆。秀禾搂着儿子,抓着丈夫,日子正紧密而快速度的向前冲去。
秀禾一个暑假没怎么来砂锅店,这天未到饭时,又来了东关小学的关老师,秀禾正要招呼,关老师见了她,像是猛地吃了一惊,秀禾很不悦,心想这大白天的,你怕我的什么呢?便不再搭理,只让服务员翠翠招呼。吃完了饭,关老师要走,秀禾道:总共是12块。那关老师如梦初醒似的,慌里慌张的掏出一张百元的票子来。翠翠吐了一下舌头,笑了。
秀禾突然觉得不是滋味。关老师是小学英语老师,说不上有什么容貌,不过年轻女孩子,干干瘦瘦,一头染黄的头发。
秀禾脑子里一直在回放关老师这次来吃饭的每一个画面。
“建雄,以后不要让那个什么梅老师来咱店里吃饭了。”
“怎了!”建雄在厨房里不回头,秀禾在留心分辩建雄声音里的丝丝缕缕。
“也不怎,她不是姓关么,不好。”
“嘿,迷信!”
放了学,秀禾便带儿子回家,婆母已在家里备好饭了,往常都是这样。今天,秀禾接了儿子又回到饭馆。
关老师正坐在靠内的一个小桌上,见秀禾进来,又是吃了一惊。秀禾今天两次领教这样的目光,秀禾没言语,和儿子坐在靠窗一个座位,叫菜叫饭,要赶紧上菜,客人一般。
饭馆开了才三年,已经赚了五万块。饭馆在小学和电视台几个单位附近,又是砂锅和小炒之类,三五个同事、同学相聚正是好去处,三间门面,有两个雅座,还有十几个散座,每到饭时,两个服务员忙得应接不暇。建雄挑选门面房很有眼光,菜上得足,又会笑言将顾客当作朋友一样的招呼,“南记沙锅王”已经成了市东关街工薪阶层自费聚会的首选去处。就在早晨来城里时,秀禾还在为这一切感到欣慰,自豪。
细检索,建雄这半年里确有不少珠丝马迹可疑,秀禾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要来了吗?秀禾以为这样的事只会发生在别人家里。秀禾不敢再细想了!
在那个高三文科班里,秀禾从来就能准确知道,哪个女同学喜欢建雄,建雄又对哪个女同学喜欢到几分,秀禾不用眼看也一清二楚。秀禾不要自己是善妒的人,唯愿这次的感觉是错误的。
建雄换下的衬衫领口上有一点红,秀禾左洗右搓,确定了是口红,头立刻嗡的头大了。建雄是结了婚的男人,衬衣领上有了口红,不知道离那要命的事还有几尽几寸!
口红,秀禾想起了那个关老师吃完饭在饭馆里补口红的场景,还人民教师呢,公共场所当众涂口红。
虽然只是一些不着边际的怀疑,韩秀禾却一股暗气憋得满肠满腹,想到嫂子是科长,弟媳是教授,丈夫建雄又粘上了正式的人民教师,秀禾感到天上的云彩都要掉下来压死她了。打、骂、闹等等的办法都在脑子里打着转,电视上、生活里这样的争夫大战太多了,有几个是真正获胜呢?
韩秀禾先按兵不动,佯作不知,以谋后策。在人生的重大事情上,韩秀禾已经错过一回了,不能再错第二回,有限的精力得往一个地方用,以确保成功。
秀禾又在心里自叹:她不该在高二的那个节骨眼上认识南建雄,这是空叹,从现实来说,秀禾有太多无奈,娘家两个弟弟,大弟秀水撂下媳妇远走他乡,不到两年,媳妇带着小侄子改嫁了;小弟秀川还没个媳妇,秀禾要再离了婚,父母还活不活!
建雄这天回家来,求欢后竟然安稳而眠。南建雄你可真会装啊,你小子要是真的敢一个身子分成两个用,老天劈杀了你!秀禾也装睡,抑住呼吸,脑子里转着纷乱的念头挨至黎明。
南建雄听得秀禾呓语,百般不愿意醒来,嘟囔着又睡去。一会儿更听得秀禾高喊大叫:“建雄快起来,快来救人!”建雄只好叫醒秀禾。
秀禾说她刚才看见一个满头白发的女妖怪如何破天窗而入,如何飞进来趴在建雄脖子上咬开血管吸血,说她要吸男人的血才能转世为人,建雄的血他都吸了一个月了,没有哪个神鬼敢挡着。秀禾说:她就敢挡,拼死也要和妖精斗到底,妖精就和她打斗起来了。又问建雄:难道他真的没看见,妖精就是从天窗里进来的。秀禾面不改色心不跳,说得真真的。
“你发神经,梦就能当个真!”
“让我看看,妖怪就是在那边脖子上吸来着,让我看看!”秀禾惊叫道:“这不是一个红印子,建雄,你被妖怪吸了血了,你一点感觉也没有?”一抹,竟油腻腻的染了一片。
“这是什么!”
建雄恼羞成怒:“哪里的事么,这哪里是血。”
秀禾仍不动神色:“不是血,那是什么!哪里来的这红?妖怪的血腻腻的,就是与人血不一样。”
次日,秀禾去城里买了一件红格子衬衫,一条红线裤,并叫魂所用香与纸,到晚上就为建雄叫魂。建雄嘟囔:“一天就是鬼鬼道道的!”
建雄人健美,穿上红衬衫,越显得英俊亮堂,秀禾眼里热汪汪的看着建雄:“你穿上红的,我心里就放心了。”又叮咛他暂且几天不用回来了,魂也叫了,躲几天。
建雄果真不回家了,这个妖怪没有把建雄找回来。
建雄与关梅梅到底有无那要命的事,搅得秀禾心神难安,秀禾想掰开了看个究竟,打烂了问个到底,但秀禾并不想真的知道,更要紧的是,秀禾不能让别人知道她已经知道,包括建雄。
秋夜,耳边是建雄粗壮的鼾声,裸露的胳膊,秀禾有心去靠一靠,终于没有动,动了又能怎样,明知道丈夫已经瓜葛上了别的女人,秀禾再靠近他,显得她没皮没脸,她没有那么贱。那让秀禾刚刚习惯,并且微醉的鼾声,变得让她又是恶心、又是留恋,又是聒噪得心烦。一面炕上,秀禾搬了枕头,倒着睡,建雄的鼾声吹着秀禾的脚,吹吧,脚听不见。
建雄,你在外头偷了人,回来还大模大样睡在这炕上,睡得比我儿子还香,你不怕我作害了你!天底下的男人都是皇帝投胎的么,没心没肺你怎么能睡得着!
韩秀禾躺在月光里,思绪乘着天马,转眼飞到故乡那一片又一弯的枣林了,林间的土地酥酥软软仿佛冒着气,农人理解土地的渴望,从早忙到晚,扶犁扛锄,将地全部松一遍,打开土地板结,让更多的空气养料透进土地中,利于枣树生长。思绪在故乡的山坡沟洼仔细走了一遍,天还是没有亮。
百般无计,这一桩难以侦破、不愿真正查清的疑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