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吉就那么当着众人的面,一把擒住朵氏的颈脖,缓缓施力,一点点攥紧:“我最恨有人在我背后搞鬼,证据?理由?本王要你的命可不需要理由。”
朵氏双眼鼓瞪,喉咙发出破风声,好看的指甲在男人的手背划出血痕。
呼延吉将人往旁边一搡,妇人颓倒在地,一头鬈发蓬松散开,略显狼狈,一手撑着地面,一手抚上咽喉处,猛地汲取空气,等缓过气来,哑着声音哆嗦道:“大王这是要杀我?就不怕朵氏一族找大王讨要说法?”
似是听到极好笑的笑话,呼延吉低笑出声:“你刚才不是问我要证据和理由么,那我现在反问你,我杀你的证据呢?谁看见了?”说着,转头瞥了一眼周围,扬声问道:“你们看见什么了?”
殿内宫婢和宫奴们齐齐发声:“奴才们什么也没看见。”
朵氏冷汗涔涔,胸口因呼吸不稳而剧烈起伏。
呼延吉又道:“本王现在再问你,还要理由么?还要证据么?”
朵氏浑身一颤,一张脸已经不能看了,可这还不算完,却听男人又道:“知道我为什么留你在王庭,连东殿都让给你住。”
朵氏已经完全答不上话,颈上的手虽然撤掉,可那个如同烙铁一般的力道仍无形地掐着她的咽喉。
面前的这个人她不认识,完全不认识。
“啧——不愿再嫁?替我大哥守洁?你不会真以为我信了你的鬼话罢?”呼延吉撑额闷笑出声,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邪性,“见你演得那么真切,本王都要替你鼓掌。”
男人探手钳住女人的下颌,将她拉向自己,凑到她的耳边低声道:“老老实实在东殿做你的大妃,不要给我玩任何花样,否则……下去陪我大哥,嗯?”
女人涕泗横流,颤抖着点头,哪还有半点平日里的华贵艳丽。
呼延吉将手从女人的下颌松开,嫌弃地甩了甩手上的泪渍,懒懒地伸出手,一旁的木雅立时上前替他拭净手指。
待呼延吉走后,朵氏仍呆坐在地上,魔鬼!这就是个魔鬼!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他知道她的伪善,从一开始就知道,一直当一个看客,看着她惺惺作态。
她终于明白,为何他明知她的心思,却始终不拆穿她,还把她留在王庭,将东殿让给她住,让宫人们继续尊她为大妃。
她是朵氏一族的女子,如果她离开王庭,五大上姓必会再送族中女子进王庭,同皇权盘结,是以,呼延吉同她虚与委蛇,用她这个“未亡人”堵住口子,看似是她利用他,实则是他在利用她,她成了他的幌子。
如此一来,他便可以不受五上姓的掣肘,争取更多的时间,加固皇权,他在下一盘棋,一盘推翻夷越上姓门阀的博弈。
朵氏越想越心惊,所以说,当初就算她不借口留下,呼延吉也一定会想办法将她留下。
从头到尾,她只是一枚棋子而已,那时的呼延吉才多大,一个不过十五岁的少年!
太可怕了,这人太可怕了!怎么可以伪装得如此好,朵氏甚至觉着不止她一人,这天下之人都是他手里的棋子,他会利用所有能利用之人,达到他的目的,而被他利用之人却蒙在鼓里,完全不知情。
呼延吉回到议政殿,召来右大臣,兀良哈,此人出身“五大上姓”之下的世家,兀良一族,同左大臣,朵尔罕,并称夷越左右大臣,统领百官。
“王,兀良大人来了,已在殿外。”丹增说道。
“请兀良大人进来。”
丹增应下,出殿将人迎了进来。
只见来人须发花白,明明是文官,却生了一副武将的魁伟貌,身高体大不说,宽颌脸,双目炯炯,红光满面。
呼延吉忙令道:“给兀良大人赐座。”
丹增挥开预备上前的小宫监,亲自搬来一张大椅,然后命人上了茶水,最后带着一众宫侍退出殿外。
“兀良阿叔近日身体可好?”私下里,呼延吉便改了称呼。
兀良哈朝呼延吉一拜,脸上笑着:“多谢大王体恤关心,老臣身体比那三十岁的男子也不差什么。”
这二人看着不像君臣,更像叔侄,其实这里面有一层故事。
当年呼延吉之兄呼延成,有一极为心爱女子,那女子便是兀良哈之女,每当呼延成出王庭,呼延吉便知兄长要去兀良家,于是缠着兄长带他一起。
然而,呼延家历来大妃之位皆出自“五大上姓”。
再说这“五大上姓”,相互间明争暗斗,可一旦触碰冒犯到他们整体的利益之时,又齐心合作对外。
那个时候,呼延成不顾“五大上姓”家族反对,终是娶了兀良哈之女,兀良慈,后来呼延成承继帝位,兀良慈封为大妃,然而世事难料,兀良慈出王庭归家的途中出了意外,香消玉殒。
呼延成思妻成疾,没几年也去了。
所以呼延吉对兀良家自与别家不同。
呼延吉笑道:“兀良阿叔老当益壮,比之我也不差什么。”
兀良哈笑着摇了摇头:“王又哄老臣开心,老臣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笑过后,拈髯道,“大王召老臣来,定是有要事吩咐。”
“我需离庭数月,不在的这段时日,还需阿叔替我费心。”
夷越阶层分明,最上是王权,王权之下是五大上姓,五大上姓之下才是世家,世家被五大上姓压制,两方积怨已久,暗中兵戈。
呼延吉便给夷越世家相应扶植,再利用分权制衡,从而牵制双方派系。
兀良哈从座上起身,正了面色,向上躬身道:“大王示下,老臣自当竭力。”
呼延吉“嗯”了一声,又道:“若有不能处置之事,阿叔可让丹增给我去信。”
兀良哈应诺。
……
呼延吉回了西殿,走至寝屋内,从书架取出绿皮书,随手翻了一翻,不知想到什么,招来木雅,吩咐了几句,木雅得令去了。
大膳房灶上一直备着热食,因只需负责西殿、东殿和祥云殿这三个大殿的日常饮食,所以看起来不像小膳房那样忙乱,然而,看似清闲之下却是更严格精细的把控。
君王归来,大膳房早早备上美味珍馐,只等传膳。
“阿星,你这几日怎么回事,老是心不在焉,这样怎能做事。”一个膳房的胖妇人说道。
此人是大膳房的管事阿姆。
阿星不语,拿了一块抹布擦拭着台面。
胖妇人抿了抿嘴,见她那样也不好再说,阿月的事他们也听了些,只知道犯了事,也不知道现下如何了。
“阿姆,你在王庭待的时日比我们久,你说阿月不会有事罢,她都多少日没回屋了。”阿星忍不住问道,如今房子里只有她、珠珠和拉措三人。
还有……她也担心阿念,这段时日里尽是事,尽是不好的事。
那日前殿传召珠珠,落后她问小丫头,小丫头嘴巴严实,无论她怎么问,她都不说。
不过她隐约猜到,阿月被关肯定同阿念有关,又或是阿念的失踪跟阿月有牵连。
那日她们三人一同出王庭,回来时只有二人,阿念不知去向,一个人不见了,这事是瞒不住的,没多久阿月就被带走,从那之后,她再没看见过她。
正想着,膳房进来一人,胖妇人见了那人,笑脸上前:“木雅掌事,是不是可以上膳了?”
木雅是大王的贴身侍婢,众人将她看成兰卓的接手人,行止间对她很是客气。
木雅端着脸,并未立刻回答,一双眼往膳房内扫视,最后看向一个方向。
“阿星,你来。”
阿星心里一紧,阿月被带走,这会儿是不是该轮到她了?心里虽害怕,可还是走到木雅面前。
“怎的了,我做错事了?”
木雅一笑:“那倒没有,你跟我去正殿。”
“去正殿?”
不止阿星惊异,连膳房其他人也好奇,这是要问责么?前面是阿月,后一脚就轮到阿星了。
然而下一瞬,木雅却说:“是,你不必惊怕,大王让你到他跟前伺候,快随我来,莫让王久等。”
一个膳房的烧火丫头进王殿?还是调到君王身边伺候?她们这些在膳房熬了大半辈子的婆子们也只敢在梦里想一想。
木雅领着阿星离开前,吩咐道:“可以摆膳了。”
阿星随木雅进到正殿,上正殿的台阶时,她都格外小心,怕自己的脚把地砖弄脏污,她来王庭为婢这么些年,还从未进过正殿,前一脚才入正殿,后一脚膳房开始传菜。
宫婢们手执托盘将菜一道道摆上桌,那是一方顶精贵的圆桌,她的眼睛看向桌布垂下的金黄穗子,心道,这一小撮穗子可能比她的命还值钱。
就在她胡思乱想间,周围的空气骤然变静,她知道,这座宫殿的主人来了。
呼延吉一路飞马赶回王庭,三两日的路程没怎么停歇过,才一落脚王庭,便是审人问讯,直到这会儿才闲下。
阿星听见侍婢们挪动座椅的声音,她不敢离得太近,远远地垂手立在那里。
“你叫阿星?”
那冷冽略带力量感的声音响起时,阿星的心跟着漏了一拍,不敢相信这声音在对她说话。
“回大王的话,是。”
接着那声音又道:“跟在我身边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