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听闻亦点头称是,眉眼间满是慈善笑意道:“凤丫头说的不错,奔波了半日,也是该歇歇了。”
她今日兴致颇高,晨起便携着众人一起游了会芳园,随后又听了两出的戏。
可到底上了些年纪,眉眼间虽仍有欢愉之色,但接连的游玩也让她难掩倦意。
听到此话,周围等候的丫头们如穿花蝴蝶般忙碌开来。
纷纷上前搀扶着自家太太和公子小姐们,朝着后边那花木扶疏间的亭子走去。
待众人来到亭子,早有赖升家的带着下人们搬来椅子。
又在石桌上迅速摆上茶盏、果子和精致的菜肴,安置妥当后让大家畅饮。
众人纷纷入座,贾母端坐在主位之上,目光徐徐扫过亭中众人,又抬眼望向四周的园景,不禁喟然长叹感慨道:
“这园子许久没来,如今竟大变模样了,往昔只觉景致有些宜人,如今再看处处透着焕然一新的气象。”
“珍哥儿他们平日里想必是费了不少心思用心操持着,倒叫我欢喜得紧呐。”
尤氏原本正笑意盈盈地招呼着众人,听闻贾母此言,赶忙站起身来欠身笑道:
“老太太这话可折煞我们了,都是托老太太的福荫庇佑,这园子才有如今这番光景。”
“这几年想着园子修缮期间杂乱,怕扰了您清净,我们竟也没想起早早请老太太来,这才耽搁了,实在是我们的不是。”
贾母闻言脸上笑意不减,温声道:
“罢了罢了,我知道你们是孝顺的,今日来瞧足见你们的心意,我高兴还来不及,哪会怪你们。”
说罢,贾母拉过尤氏的手,又仔细叮嘱起来:“当初老国公在世的时候,我还在贾家做媳妇呢。”
“那时候两府可算是亲如一家,平日里也时常互相走动,逢年过节也都聚在一处。”
贾母指了指后边的天香楼回忆道:“瞧,就是那儿,当时敬哥儿娶媳妇时便是在这操办的,一晃都多少年过去了。”
“自他出家修炼后,这两府之间的往来就少了许多,不过好在你和珍哥都是孝顺懂事的孩子,倒也没忘了咱们贾家的规矩和情谊。”
其实按照常理来讲,宁国一脉族中丁口比荣国还要多些,只不过早早分了家,各房便各自过起了日子。
这一分家,各房就有了各自的营生,自然也少了几分往昔阖家齐聚的热闹劲儿。
所以宁国府上除了贾珍这一房,其他旁支都不住在府上。
贾珍这一房在承袭了宁国爵位后,自然也拿了绝大多数的田产与祖屋。
他身为一家之主,平日里虽有些风流习性,但在家族事务上,倒也不敢有丝毫懈怠。
他知晓这爵位与祖业的分量,也明白贾家百年传承的规矩不能废,与荣国府之间的情谊不能断。
再加上荣国府还有贾母这位族中老太君在,所以但凡有个大事小情,他总要与荣国那边互通有无一下。
而荣国府这边的情形,就颇有些耐人寻味了,按祖宗定下的规矩和惯例,一家的财产与爵位理应传给长房才对。
贾赦身为贾母的长子,世袭了贾代善的爵位,本应顺理成章地接手荣国府一应事务,成为荣国府的当家之主。
可现实却并非如此,荣国府的实际大权竟旁落至二房贾政手中。
贾赦虽袭了爵,却不得贾母的欢心,他为人荒淫无度,生活作风实在令人不齿。
再反观小儿子贾政,自幼酷喜读书,颇有祖父遗风。
行事也是稳重得体,尽显文人雅士的风范,这让贾母十分满意。
因着这些缘故,贾母更偏爱于小儿子贾政,甚至于在贾代善临死前还让他上书求情皇帝额外给贾政赐了一个工部主事的官。
再加上贾政娶的可是王夫人为妻,王夫人出身四大家族的王家,如今王子腾风头正盛,可谓有着强有力的娘家外援。
而贾赦正室早逝,续弦的邢夫人小户人家出身,贪财好利,又是个口舌蠢笨之人。
邢夫人为了保持她的诰命夫人身份只得处处依着贾赦,不敢有丝毫反抗。
最后甚至能做出为讨贾赦欢心,竟然帮着他求娶小老婆这样的事情来,两口子自然不得贾母的喜欢。
这次众人来东府游园时邢夫人又恰好身体小恙,便识相地托病没来。
荣府兄弟两人是彼此互相瞧不上,贾政看不惯贾赦的荒唐行径,认为他有辱门楣,贾赦则觉得贾政迂腐刻板,自视清高。
这就导致了最后是贾政一家住进了荣国府的正房荣禧堂,掌管着府中的大小事务,操持着家族的各种应酬。
而贾赦一家则被安排到了东路偏院居住,在府中渐渐被边缘化。
以至于府上奴才都称贾政为老爷,而为了区分两人的区别,却叫贾赦为大老爷这么个奇葩称呼。
等贾宝玉出生成了史老太君的心头肉后,这种情况就更加明显了。
但毕竟孝字当头,贾赦又能做些什么呢?
他只得天天闷在自己院子里,所以能想到贾赦有多膈应二房的人了。
贾赦的不得喜甚至连累到了其子贾琏,明明贾琏也是嫡子出身,而且还是长房的。
但他的地位却不如贾宝玉,只得跟着贾政后面帮着一起管家和办些跑腿的事情。
好在贾琏娶的媳妇得力,加上王熙凤又是王夫人的内侄女,亲上加亲。
这才能把两房之间的关系拿捏的恰到好处,不至于将矛盾暴露在明面上。
王熙凤在一旁正夹起一颗蜜饯放入口中,听到这话立刻见缝插针凑趣道:
“老祖宗向来最是体谅人了,不过依我看啊,不如干脆让人直接将两府的围墙打通。”
“这样以后便不用再绕那许多弯弯绕绕的路,两边大家想来便来,也省得老祖宗多费些脚程。”
这话听得众人都笑了起来,皆言王熙凤又异想天开了,尽出些胡乱主意。
王熙凤立刻就不服气了,摆出一副与众人理论的架势。
贾母听了脸上的皱纹也都舒展开来了,随即伸手指了指王熙凤的方向,朝尤氏一脸乐着道:
“你瞧瞧,我看凤丫头是管家管上瘾了,自家的事儿料理得风风火火还不够,连你大嫂子的地方也想来插上一手。”
尤氏温声应和道:“老太太,您还不知道凤妹妹,她就是向来鬼点子多,满心想着让咱们两府的亲眷走动得更热络些,不过也是一番好意。”
王熙凤丝毫不见被打趣后的羞涩,反而大大方方地接过话茬:
“你们一个个哪知道我的心,我这不是一心盼着咱们一大家子能和和美美,只要老祖宗高兴,哪怕被笑话几句我也乐意。”
“你说是不是啊,宝兄弟?”
王熙凤笑弯了腰,扭头对着贾宝玉问道。
她自然知道贾宝玉是贾母的心头肉,因此什么事情都拉着贾宝玉一把。
贾宝玉正端着茶杯打量着亭子外边的金菊,听到王熙凤问话,赶忙笑着接口道:
“二嫂嫂说的是,来,我敬二嫂嫂一杯。”
说着端起茶杯一饮而尽,众人又是一阵欢笑,气氛愈发热烈。
贾母摆了摆手,脸上笑意未减招呼道:“好了好了,别耽误了,大家快些吃菜吧。”
她见到探春几人今日脸上也有些春色,心情大好。
说着便贾母夹起一筷子菜轻轻放进贾宝玉面前的碟子里,笑着问道:“宝玉,今天与姐妹们可顽得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