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知予习惯性地抱紧了雪棠,而后顺势在她的腿上写下字来。
李庄头和吴娘子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由对视一眼,心中暗暗猜测起来。
虽说雪棠只是裴知予的姨娘,可她如今已经怀着身孕,裴二爷竟允许她把这庶长子生下来,就足以见得这位姨娘在裴二爷心中的不一般。
更不必说方才一路过来,裴知予都牵着雪棠的手,如今还这样细心体贴地照顾她。
李庄头暗想,他可得把这位姨娘伺候周到了才行,若是出了什么纰漏,他毫不怀疑,裴二爷会把他的脑袋拧下来。
雪棠靠在裴知予怀里缓了好一会儿,才总算是不想吐了,她虚弱地将苍白的脸颊埋进裴知予的颈间,轻声道:“妾原不知,原来怀孩子是这样辛苦的一件事。”
裴知予低头看着雪棠,她安安静静地待在他怀里,羽睫眨动,轻扫过他的脖颈,带起一阵细微的痒意。
裴知予喉间微动,只觉心中有一股难以言明的情愫在疯狂涌动,他抬起手,想要抓住什么似的,终究只是轻轻地落在了雪棠的侧脸上,摩挲轻抚。
“晚上想吃什么,我让吴娘子去做。”
雪棠想了一会儿,仰起脸看向裴知予:“妾想吃山楂糕。”
最近她总觉得吃什么都没滋味,听说这庄子上的山楂又大又酸,每年庄头都会拣好的晒干存起来,之后做成酸酸甜甜的山楂糕,吃起来很是开胃。
裴知予便唤了霍礼进来,在纸上写了几句。
吴娘子动作麻利,很快就备好了晚饭,不多时便亲自过来请裴知予和雪棠去前屋用饭。
庄子上最不缺的就是新鲜的瓜果蔬菜和山里的各种野味,与京中的口味不同,这儿的食物口味偏淡,却很鲜美,一桌子菜,唯有眼前那道汤喝起来酸酸辣辣的,雪棠便忍不住多喝了些。
在雪棠想喝第三碗的时候,裴知予蹙眉,按住了她的手。
“不许再喝了。喝多了要伤身的。”裴知予在她手背上写道。
雪棠抿起唇,无声看着裴知予,她并不贪图什么口腹之欲,只是如今怀着身孕,格外想吃酸辣的东西,这道汤很对她的口味,她才一时多喝了几碗。
少女眼眸睁得很大,有些不情愿,落在裴知予眼中,便带了些撒娇的意味。
他不由弯了弯唇,眸色也柔和下来,耐心地写道:“乖,你若喜欢,明日再让吴娘子给你做。”
想起一会儿还要让裴知予带她去李婆子的住处,雪棠只好放下了银匙,小声道:“妾听二爷的便是。”
裴知予唇角笑意渐盛,情不自禁地低头,在雪棠的脸上亲了一口。
一旁侍候的李庄头和吴娘子连忙别开视线。
用过晚饭,雪棠想散步消消食,裴知予便没吩咐霍礼备马车,几人顺着乡间的小路,由霍礼在前头带路,慢慢地朝李婆子住的小院走去。
土路两旁,到处都是田野和草垛,远方连绵山脚下,是一处处挨着的田庄。雪棠打量着周围的乡野景色,一路赏景,倒也不觉得累,不多时,霍礼便在一处简陋的小院门口停了下来,对雪棠说道:“姨娘,这便是李婆子的住处了。”
“要我陪你进去么?”裴知予拉过雪棠的手写道。
“不用,二爷在这儿等妾就好。”雪棠朝裴知予露出笑来。
裴知予便捏了捏雪棠的手,目送着她走进了眼前的小院。
小院里十分安静,雪棠攥紧了衣袖,心跳得厉害,每往前走一步,心跳就又加快了几分。
直到她不小心踩到了地上的一截枯枝,咯吱的一声响,打破了小院中的寂静。
“谁呀?”少女清脆的嗓音从屋中传来。
雪棠脚步蓦地一顿,她眼见着面前的那道房门被推开,一个穿着鹅黄衣裳的姑娘从屋中探出头来,在看见她的一瞬,蓦然睁大了眼睛。
“小、小姐?”
雁书震惊得险些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磕磕巴巴地挤出两个字来。
雪棠眼眶一酸:“雁书……”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面容。雁书无比确定眼前的人就是她惦念了数月的小姐,她的小姐。
雁书再没有任何犹豫,冲上前紧紧抱住了雪棠。主仆两人相拥而泣,直到屋里传来一阵有些吃力的脚步声,雪棠连忙抹了抹眼睛,松开了雁书。
“谁来了?”
李婆子咳嗽了几声,朝院子里看了过来。
雁书连忙跑过去搀扶着李婆子,凑到她耳边激动地大声说道:“婆婆,您快看谁来了?是小姐,小姐来看您了!”
“小姐……”
听见这个词,李婆子浑浊的眼珠里浮现出茫然的神色。她有些费力地往前走了两步,待看清雪棠的脸时,不由蓦地抓紧了雁书的手。
雪棠红着眼睛,哽咽地唤了声:“母亲。”
李婆子眼眸睁大,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面容清丽的少女,她干瘪的嘴唇颤抖着,好半晌,才喃喃地说道:“小姐……”
雪棠快步走上前,用力将李婆子抱在怀里。
“我不是什么小姐,我是您的女儿啊,您忘了吗?”
李婆子瞳孔骤缩,突然猛地推开了雪棠,眼眶里瞬间盈满了泪水,她不顾雁书的搀扶,颤颤巍巍地在雪棠面前跪了下来,哭着向雪棠磕头:“是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啊小姐……”
当年李婆子没银子买药治病,以为自己不久就会撒手人寰,然而心里揣着这么一桩惊天秘密,让她日夜难眠,惴惴不安。她实在不忍心让苏夫人和她的女儿这辈子都无法相认,便在离府前对苏夫人坦白了这一切,本以为苏夫人菩萨心肠,即便知道雪棠不是她的亲生女儿,顾念着这十几年的情分,日后也会好好将雪棠养在身边,最不济,也能把雪棠托付给一户好人家,如此,她也可安心闭眼了。
李婆子怎么也没想到,变故来得这般突然,一夜之间,雪棠就成了害死老夫人的凶手,在府中受尽折磨羞辱,最后在寒冷的雪夜被赶出了丞相府的大门。
那时李婆子已经被苏夫人打发出府了,这些事,还是后来她从雁书口中听来的。
早知如此,她就不该、就不该将这件事对苏夫人坦白……
从那之后,李婆子便陷入了无尽的悔恨之中,她每夜都双手合十祈求上天,愿意用她余下的生命,换雪棠平安无恙。
如今雪棠又活生生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是不是上天听到了她的哀求,答应了她的心愿?
泪水打湿了李婆子黝黑的脸,她紧紧抓着雪棠的手,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嘴里反反复复地念叨着同一句话。
“我对不起你……”
雪棠心痛得厉害,两行清泪不由自主地顺着脸颊滑落,她用衣袖擦去李婆子眼下的泪,声音轻柔却坚定:“母亲,别哭了,我从来没有怪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