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军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开到黄甫川堡附近,一时间,尘土飞扬,遮天蔽日。练国事坐在马车里,透过车窗望着眼前的黄甫川堡,面色凝重如霜。身旁的艾万年、李卑等人骑着马,神色同样紧张,他们深知此战关系重大,只许胜不许败,否则欺上瞒下的事一旦败露,必将万劫不复。
练国事干了一年多巡抚,对军事也算略有常识。他精心布置着战阵,安排抚标营一千人居中,意图稳控全局。李卑的残部则在左翼列阵,经过之前的惨败,李卑所部火炮全失,步兵仅剩下不到三百人。这些步兵刚补齐兵器,却基本没有盔甲护身,唯有二百骑兵家丁尚具战力,整体实力大损,可谓是“弱鸡”一般。艾万年率领一千官兵在右翼列阵,期望凭借此布置形成犄角之势。督司张手印见李卑势弱,便在李卑左翼列阵,两个“弱鸡”合在一起抱团取暖,以求增强防御。
练国事还命令各营把各类大小火炮推在阵前,等义军进攻就先来一轮火炮急射,期望以强大的火力压制敌人;鸟铳手列为第二列,等起义军进入射程,鸟铳手便上前进行一轮鸟铳射击;第三列安排弓箭手,待鸟铳射击时,敌人基本就进入弓箭射程了,弓箭手在后面进行抛射。等敌人接近二十步左右时,弓箭手也后撤,刀盾兵在前,长枪兵在后,共同抵御义军。同时,明军家丁骑着马在阵后列阵督战,他们身披精良铠甲,手持长刀,眼神冷峻地注视着前方,一旦有士兵敢临阵脱逃,便会毫不留情地挥刀相向,试图以这种高压手段维持住阵脚。
明军阵营中,营兵们面黄肌瘦,身上的甲胄破破烂烂,不少地方露出补丁。他们手中的兵器,要么刀刃缺了口,要么枪杆布满裂纹。这些营兵长期欠饷,对朝廷本就心生不满,此次出征,士气低迷到了极点。卫所兵更是不堪,大多是临时抓来凑数的,连基本的队列都站不整齐,眼神中满是恐惧与迷茫。唯有将领们的家丁骑兵,个个骑着高头大马,身着精钢打造的铠甲,手持寒光闪闪的长刀,显得格外精神,可他们人数有限,在这庞大的军队中,不过是一小股精锐力量。
就在明军逼近的前一天,黄甫川堡外,义军盟主高迎祥召集二十多路义军首领开完作战部署会议。众首领各自回营,然而,没过多久,便有五、六股小规模义军偷偷拔营跑路。
高迎祥得知消息后,气得暴跳如雷,怒喝道:“这群鼠辈,竟敢临阵脱逃!来人,给我追!”
一旁的高一功赶忙上前劝道:“大哥,追不得啊!他们本就无心作战,即便追回来,开打时也定会率先逃跑,反而会带动其他人一起跑,到时候咱们必吃大败仗。况且,如今您这盟主之位,对他们约束力有限,追回来也是后患无穷。”
高迎祥紧握着拳头,脸上的肌肉抽搐着,强忍着怒火。思索片刻后,他无奈地摆摆手,随后唤来传令兵,咬牙切齿地说道:“去各路义军处传我命令,大敌当前,务必团结一心,谁都不许跑路!否则我高迎祥也跑,到时候大家一起玩完!”
可到了第二天,义军们列阵准备开战时,高迎祥惊愕地发现,又有三四股义军趁着夜色跑路了。原本聚集的义军,如今只剩下大概一万四五千人,其中老弱病残约占一半。望着稀稀拉拉的队伍,高迎祥心中满是无奈与愤懑,但此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高迎祥站在一处高地上,开始着手布置义军战阵。他将自己本部的青壮步兵安排在居中位置,期望以此作为核心力量稳住阵脚。张献忠、马尽忠等各路义军则在左右两侧展开。各路义军都把老弱妇孺驱赶至最前方,远远望去,乌泱泱一片,仿佛一片灰色的浪潮。在老弱之后,青壮步兵列成方阵,虽然队列不算整齐,但好歹有了些战斗的架势。而各路义军的精骑骨干则在最后压阵督战,他们骑在马上,神色冷峻,手中的马鞭时不时挥动,威慑着前方的士兵。
开战后,各路起义军按照计划,派出部分精骑在后面驱赶着自家的老弱去冲阵。那些老弱妇孺在精骑的逼迫下,哭嚎着朝着明军阵地涌去,手中拿着锄头、棍棒等简陋武器,脚步慌乱而沉重。他们心中充满了恐惧与绝望,但在身后精骑的驱赶下,只能硬着头皮前进。
明军看到这样一支队伍冲来,先是一愣,随即便爆发出一阵哄笑。“就这些人也想跟我们打仗?”“哈哈,这不是来送死嘛!”营兵们嘲笑着,可他们的笑声中却带着一丝底气不足。
练国事在马车中皱了皱眉头,传令道:“开炮!”
这时,旁边抚标营参将赵耀杰赶忙建言:“大人,还没到射程,应等敌人到了八十步左右,佛郎机炮开火,待三轮急促射后停火,这时敌人进入五六十步,弓箭手射击。等敌人进入四五十步,鸟铳手开火一轮,然后后撤装弹待命。等进入三十步虎蹲炮霰弹齐射,给敌人毁灭性杀伤,趁着敌人胆寒步兵一个冲锋就能击溃敌人。”
练国事闻言,眉头紧皱,略作思索后说道:“就依赵参将所言,各炮手、鸟铳手、弓箭手听令,没有本抚命令,不得擅自行动!”
义军的老弱病残队伍继续艰难地朝着明军阵营前进,每一步都仿佛踏在生死边缘。当他们进入八十步射程时,赵耀杰在旁边小声提醒道:“巡抚大人,该佛郎机开炮了。”练国事立刻端正了自己的坐姿,故作威严的一声令下:“佛郎机炮,开火!”
刹那间,明军阵前的佛郎机炮齐声轰鸣,火光闪耀,炮弹如流星般呼啸着砸向义军队伍。硝烟弥漫中,不断有义军倒下,残肢断臂横飞,凄厉的惨叫声响彻四周。但在后方的驱赶下,侥幸未死的义军仍顽强地向前挪动。
三轮急促射过后,义军已进入五六十步范围。赵耀杰接着小声提醒,练国事又大手一挥喊道:“弓箭手,准备!放箭!”第三列的弓箭手们迅速张弓搭箭,一排排羽箭如飞蝗般朝着义军抛射而去。义军队伍中不断有人中箭,他们或惨叫着倒地,或带着箭伤继续前行,然而前进的脚步逐渐变得迟缓。
当义军进入四五十步时,还是赵参将提醒,练国事大喊:“鸟铳手,上前开火!”
鸟铳手们战战兢兢地向前挪动,他们深知手中鸟铳状况不佳,不少人心里直发怵,不敢像往常那样贴腮瞄准,生怕鸟铳炸膛。尽管如此,军令如山,他们还是硬着头皮上前,在前面一个把总的命令声中扣动扳机。
一阵噼里啪啦声响起,鸟铳喷出的硝烟在阵前弥漫开来。可这一轮射击,状况百出,一共两百多杆鸟铳,居然有十几杆炸膛。伴随着刺耳的炸裂声,鸟铳手们惨叫连连,有的被炸伤手臂,有的脸部被飞溅的碎片划伤,鲜血顿时染红了他们破旧的衣衫。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不仅让鸟铳手们阵脚大乱,也让整个明军防线出现了瞬间的慌乱。而对面原本就混乱奔逃的义军老弱妇孺,见此情景,更是惊恐万分。被鸟铳齐射死的不多,但那爆鸣声却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们纷纷掉头溃逃。
这练国事今天算是彻底的过了一把指挥大军的瘾,见在自己的亲自指挥之下,流寇大败那真是乐得嘴都合不上了。而赵耀杰还真有点本事,此时他很有眼色的在旁边乖乖地当他的“参谋”,不断提醒巡抚大人该下达什么命令,还不时的解释下为什么这么下命令,一点也不跟巡抚大人抢戏,真是和谐友爱。
后方督战的义军精骑见势不妙,纵马冲入溃逃的人群,长刀挥舞,连斩了百来人,终于暂时制止住了溃逃的势头。随后,精骑们再次挥舞着马鞭,大声呼喝着,驱赶着老弱妇孺重新朝着明军阵地冲去。
当义军老弱再次冲锋,又一次被佛郎机炮、鸟铳、弓箭洗礼。佛郎机炮沉闷的轰鸣声再次响起,炮弹如陨石般砸入人群,一路砸得血肉横飞;鸟铳手们尽管心有余悸,但在军官的催促下,还是勉强再次射击,噼里啪啦的声音中夹杂着几声炸膛的巨响;弓箭手们也竭尽全力,将羽箭如雨点般射向义军。义军老弱们在这密集的攻击下,伤亡不断增加,队伍更加混乱。
当冲到虎蹲炮射程时,练国事在赵耀杰的提醒下大喊:“虎蹲炮,霰弹齐射!”虎蹲炮怒吼起来,霰弹如暴雨般洒向义军,这密集的打击再次让老弱妇孺们心生恐惧,他们又都吓得转身就跑。精骑们见状,再次挥刀砍杀,又有不少人倒在血泊之中。然而,在精骑们的威逼下,老弱妇孺们只能再次转身冲阵。
如此反复了六七次,练国事的指挥能力在赵参将的现场教学实践中那是跟股票一样蹭蹭往上涨,后来干脆不用赵耀杰提醒了,自己就能判断出敌人大概冲到多远了,直接命令相应的部队上前开火。这练巡抚现在的可以说是在大明这个以文御武的体制下,临战指挥能力最强的巡抚了!
但明军的鸟铳因为连续射击已经发热不能再打,弓箭手也因长时间拉弓体力耗尽,连箭都射不出来了。明军步兵为了稳定防线,还发起了两轮反冲锋,体力也大幅下降。
此时已过晌午,从开战至今,官军一直在紧张战斗,不停开枪放炮,又经历两轮步兵反冲锋,始终处于高强度状态,根本没时间吃饭,士兵们饥肠辘辘,体力在饥饿与疲惫的双重折磨下消耗殆尽。
而义军这边,青壮步兵在列好方阵后,便坐在原地休息。中午时分,每人都分到了一个馍馍和一碗清水。义军士兵们就着清水啃着馍馍,填饱了肚子,补充了体力。此刻,他们体力充沛,士气在食物的补充下也有所提升。
见此情形,高迎祥深知战机已到,派出精骑在青壮步兵后方督阵。精骑们手持腰刀,眼神冰冷,紧紧盯着步兵队伍,一旦发现有人试图逃跑,第一时间斩杀。
“冲啊!”随着高迎祥一声令下,义军鼓号齐鸣,各路义军纷纷驱赶着青壮步兵们踏步前进。原本还整齐些的步兵阵列这一走起来立马乱成一团,有的勇敢,走的快些;有的胆小故意走慢一点,更有吓得昏头的居然想逃离战场往后跑,立刻撞乱了后面的队伍,被步兵里面的百总冲过去一刀砍死脑袋示众。
五千多义军步兵被驱赶着如潮水般朝着明军涌去,场面煞是壮观。他们步伐混乱,士气参差不齐,但有着相对充沛的体力,即将与明军展开最后的生死较量。高迎祥和那十几路义军首领都明白,若这轮步兵进攻能成功,冲破了官军的阵脚,便可派精骑跟进冲阵,赢得这一仗的胜利;若步兵冲阵失败,恐怕只能带着精骑跑路了。一时间,喊杀声震天,黄甫川堡附近的战场再次陷入激烈的厮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