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钟声敲过十二下,夜空突然变得异常明亮。桑槐站在草坪上,看着444病房的红光逐渐扩散,像血液在水中晕染般吞噬着整栋建筑。窗户一扇接一扇变成镜面,反射出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景象。
手中的投影仪圆筒突然变得滚烫,桑槐差点脱手。他迅速躲进一处凉亭,借着路灯检查圆筒内容。里面是一卷老式幻灯片和几张发黄的图纸。
第一张图纸标题是“原始镜构造与弱点分析”,落款是“安镜&林小雨,三年前”。图纸详细描绘了原始镜的内部结构——三层镜面夹着一种特殊银合金制成的符文网,而红宝石是能量节点。最引人注目的是图纸边缘的笔记:
“摧毁方法:必须在镜内外同时用银盐溶液腐蚀符文网,并引爆红宝石能量。警告:执行者将承受双向冲击。”
桑槐翻到第二张图纸,上面画着一个奇怪的装置——似乎是相机改装而成,镜头部分被替换成了某种银质过滤器。旁边标注:“光谱反转器,可使光线逆流,暂时封闭镜面通道。”
最后一张幻灯片上是一个年轻女子的照片,穿着老式护士服,面容与林小雨有七分相似。背面写着:“第一个受试者白露,1953年。镜化程度97%,已失去人类意识。”
桑槐的右眼突然剧痛,视野被一片银光淹没。当视力恢复时,世界变得不同了——医院大楼现在覆盖着一层半透明的镜面膜,无数人形生物正在膜下游走,像是等待孵化的昆虫。而四楼窗口,一个白衣女子正注视着他,即使在这么远的距离,桑槐也能认出那是白露的完全体。
“时间不多了...”桑槐喃喃自语。他需要银盐溶液和改装相机的工具。医院药房可能有银盐,而技术部...
一声玻璃碎裂的脆响打断了他的思绪。凉亭的玻璃顶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纹,每一片裂纹中都渗出银色液体。桑槐抓起图纸冲出凉亭,直奔医院主楼。
大厅空无一人,前台的值班表显示今晚值班的正是林小雨,但座位上是空的。桑槐迅速找到医院平面图,药房在二楼西侧。
楼梯间的墙壁已经开始“出汗”,细密的银色液滴汇聚成股流下。桑槐两步并作一步冲上二楼,药房门锁着,但旁边的紧急药品柜里有硝酸银溶液——虽然不是纯银盐,但应该能起作用。
正当他撬开柜门时,背后传来脚步声。桑槐转身,看到一个穿白大褂的高瘦身影站在走廊尽头——无面院长,这次他的脸上不再是空白,而是浮现出无数细小的镜面碎片,每一片都映出不同的痛苦人脸。
“桑先生,”院长的声音依然那么悦耳,却带着金属质感,“你手里的东西不属于你。”
桑槐将硝酸银瓶子塞进口袋,慢慢后退:“这东西?只是一个老旧的药品。”
院长向前飘行,白大褂下摆空荡荡的:“不必撒谎。我能看到你眼中的银光...你已经是半个我们了。”他突然加速,“把图纸给我!”
桑槐转身就跑,拐进一条侧廊。身后的温度骤降,他能感觉到院长在逼近。走廊尽头是放射科,门虚掩着。桑槐冲进去,反手锁上门。
房间里摆满各种影像设备,最显眼的是一台老式x光片观察灯。桑槐迅速将图纸和幻灯片藏在一叠空白胶片下,然后抓起一把金属椅躲在门后。
门锁开始结霜,金属部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砰的一声,门被无形力量撞开,院长飘然而入。
“躲猫猫不适合成年人,桑先生。”院长环顾四周,“特别是当你带着我的财产。”
桑槐从背后用金属椅猛击院长的头部。椅子穿过他的身体,像是打在雾气上,但院长还是发出一声痛呼——他的“身体”被击中的部位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银合金?”院长摸了摸后脑,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波动,“聪明...但不够。”
他伸手抓向桑槐,手指延长成尖锐的镜面刺。桑槐侧身闪避,但还是被划破了肩膀——伤口没有流血,而是呈现出玻璃裂纹般的纹路,从内部透出银光。
“看,转化已经开始了。”院长欣赏着桑槐的伤口,“很快你就会自愿加入我们。”
桑槐抓起桌上的铅防护服扔向院长,趁机冲向窗户。窗外是医院的内院,距离地面约三米。他没有犹豫,撞碎玻璃跳了下去。
落地时右腿一阵剧痛,但桑槐顾不上检查伤势。他踉跄着跑向技术部所在的附楼,背后的窗户中,院长的身影正在重组。
技术部大门紧锁,桑槐用消防斧砸开门锁。里面漆黑一片,只有安全出口标志发出微弱的绿光。他摸索着找到工作台,打开台灯,开始搜寻可用的工具。
相机改装需要精密操作,但时间紧迫。桑槐拆下镜头组件,用铅箔和硝酸银溶液制作简易滤光片。根据图纸,他还需要一个小型电路来反转光信号...
门外传来刮擦声,像是无数指甲在划过金属。桑槐的手微微发抖,但强迫自己专注于工作。五分钟后,一个粗糙但符合图纸要求的光谱反转器完成了。他将改装后的相机对准自己的手测试——闪光灯亮起的瞬间,手背上的血管在视野中呈现诡异的逆向流动。
“有效!”桑槐将硝酸银溶液装入空的显影液瓶,做成简易喷洒器。现在他需要回到444病房,完成最后的步骤。
技术部的门突然被撞开。不是院长,而是十几个医院工作人员——医生、护士、护工,他们的眼睛全都变成了镜面般的银色,嘴角挂着统一的微笑。
“桑~槐~”他们异口同声地说,声音是白露的甜腻腔调,“派对时间到了~”
桑槐举起相机,按下快门。改良后的闪光灯让前排几个“人”尖叫着后退,他们的眼睛出现了细小的裂纹。但更多的镜化人从四面八方涌来。
“没用的~”他们齐声说,“原始镜已经重组,通道正在扩大~很快整个世界都会成为我们的游乐场~”
桑槐不断后退,直到背靠墙壁。他注意到这些镜化人刻意避开技术台上的老式观片灯——那里面装着他藏起来的原始镜图纸。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脑中成形。桑槐突然冲向观片灯,抓起幻灯片盒:“想要这个?来拿啊!”
他故意放慢速度跑向门口,让几个镜化人看到手中的盒子。正如预期,他们立刻改变方向追来。桑槐冲出技术部,跑向主楼楼梯间。
四楼的景象比桑槐想象的更糟——整个走廊已经镜面化,墙壁、天花板、地板都变成了半透明的镜面,无数人影在其中穿梭。444病房的门大开着,刺目的红光从里面涌出。
桑槐深吸一口气,冲向病房。就在他即将到达门口时,一个身影挡在了面前——林小雨,或者说,被白露完全控制的林小雨。她的眼睛已经完全银化,嘴角裂开到不可思议的宽度,露出里面细小的镜面牙齿。
“亲爱的摄影师~”白露通过林小雨的嘴说道,“你终于来参加派对了~”
桑槐举起相机,但白露只是大笑:“没用的~原始镜已经重组,你的小玩具最多只能造成一点疼痛~”
“那就疼吧。”桑槐按下快门。
闪光灯亮起的瞬间,白露尖叫一声,林小雨的身体短暂地恢复了控制——真实的林小雨用痛苦但清醒的眼神看着桑槐,嘴唇颤抖着说出两个字:“…快...走...”
然后白露重新接管,愤怒地扑来。桑槐闪身避开,冲进444病房。
房间中央,重组后的原始镜比之前更加巨大,几乎占据了整面墙。镜框上的红宝石完整如新,散发出妖异的红光。镜面不再反射现实,而是显示出一个扭曲的世界——无数人形生物在银色雾气中游荡,其中最清晰的是安镜的身影,他被银色锁链束缚,正在奋力挣扎。
桑槐没有犹豫,将硝酸银溶液喷向镜框。液体接触金属的瞬间,整个原始镜发出刺耳的尖啸,像是无数玻璃同时碎裂。镜中的安镜突然抬头,似乎感应到了什么。
“安镜!”桑槐喊道,“内外同时攻击!记得吗?”
镜中的安镜愣了一下,然后点头。他开始更加剧烈地挣扎,同时指向镜框上的一处特定位置。
桑槐明白了。他将剩余的硝酸银全部喷在那个位置,然后举起改装后的相机,对准红宝石。
“不!”白露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林小雨的身体扑向桑槐,但为时已晚——他按下了快门。
光谱反转器的闪光与红宝石的能量相撞,产生了一道奇异的逆流光线。整个原始镜剧烈震动,镜面出现蛛网状裂纹。镜中的安镜趁机挣脱锁链,冲向镜面——不是试图逃出,而是用全身撞向已经脆弱的结构。
现实与镜中世界的冲击在临界点相遇。一道无声的爆炸席卷了整个房间。桑槐被冲击波抛向墙壁,右眼完全失去了视力,左眼也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像。
当他挣扎着爬起来时,原始镜已经碎裂成千万片。红宝石化为齑粉,镜框扭曲变形。最令人惊讶的是林小雨——她躺在房间中央,眼睛恢复了正常人类的颜色,但呼吸微弱。
“林小雨?”桑槐爬到她身边,“你...回来了?”
林小雨虚弱地睁开眼:“一...部分...”她艰难地抬起手,指向房间角落,“小心...她还没...完全...”
桑槐转头,看到一团银色雾气正在凝聚成白露的形态,但比之前模糊得多。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信号不良的广播:
“不...能...结...束...我...是...永...”
桑槐抓起一块较大的镜框碎片,用最后的力气砸向那团雾气。碎片穿过雾气的瞬间,内部铭刻的符文亮起银光,将雾气如海绵吸水般吸入其中。
当啷一声,碎片落地,表面多了一个痛苦扭曲的人脸浮雕——白露的最终形态。
整个医院的镜面化开始逆转,墙壁恢复成普通材质,被控制的工作人员纷纷倒地。桑槐精疲力竭地靠在墙边,看着朝阳的第一缕光线透过窗户照进来。
结束了。至少暂时结束了。
三个月后,桑槐坐在海边小屋的阳台上,右眼戴着黑色眼罩,左眼仍保留着些许银色纹路。桌上摆着当天的报纸,头条是“慈济医院大规模昏迷事件调查结果:罕见气体泄漏”。
手机震动起来,是老陈的信息:“又找到一面可疑的镜子,已按你的方法处理。安澜的疗养院记录显示她今早恢复了意识,但完全不记得最近三年的事。”
桑槐回了个“谢谢”,然后拿起桌上的小盒子。里面是那块封印了白露的镜框碎片,表面的人脸似乎比昨天更加清晰了一些。
他走向海边,将碎片用力抛向远海。阳光下,碎片划出一道银色弧线,最后消失在深蓝的海水中。
但桑槐知道,这远不是终结。原始镜可以被摧毁,但镜子本身作为通道的概念永远不会消失。只要世界上还有反光的表面,那些东西就总会找到回来的路。
回到屋里,桑槐拿起桌上的改装相机。取景器里,平静的海面上隐约可见无数细小的光点——是被解放的灵魂,还是新生的镜中生物?他无法确定。
唯一确定的是,从现在开始,他将永远生活在两个世界的边缘。既是观察者,也是守卫者。
桑槐放下相机,走向暗房。墙上的安全灯投下血红的光芒,像是永不闭合的伤口。工作台上,一排新冲洗的照片正在晾干——全是各种镜子的影像,每一张都被银盐溶液特殊处理过,表面布满封印符文。
他拿起笔,在最后一张照片背面写下:
“第444号样本:已处理。但警惕,它们总会找到新的镜子。——桑槐”
暗房的红灯闪烁了一下,像是遥远的呼应。在某个未知的维度,一面古老的镜子裂开细纹,又缓缓愈合...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