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上我那惊颤般的神色,却暗暗地点了头,似乎不想隐瞒什么,愿和盘托出。
他神色间的决绝武断,配上那冷峻又寒凉的语气,暮色衬托下,他黑暗的身影,强势下压,令我感到那么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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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当那个年轻的身影对我谈起理想,胸襟宽广、波澜壮阔的抱负,曾能让与他同生共死。而此刻,为何我隐隐为莫名的恐惧担忧呢。
他丝毫不介意我惊惧陡生,将往事他娓娓道来,若流水般语气沉静。告诉我:这十年来的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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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从他嘴里重现,曾经熟悉的名字,已在历史长河里渐被湮没,赵普云目前还在西安,依旧是个人物,不过其势力远不能与南正安这样的后起之秀同日而语。
“赵婉婷呢?”
“嫁了人。”他淡淡地答。
望着山下灯火,我紧紧身上他的西装,过往众生俱有因果,谈来恍若隔世。
为离开伤心地,也为体验更不一样的人生。他决定离开故土,去开创自己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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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正安最早去的是北边,与好友马征联手、共同发展。本想利用边境有利地形,做点走私生意,但不料虎口夺食,触犯了地头蛇的利益。
因为生意上冲突越演越裂。疯狂奔逃南下,一度被赶至沙漠交界的荒凉地带,东躲西藏,白日在市集奔走,讨条活路,入夜在凄凉的夜晚,露宿街头,还唯恐被人认出告发。惶惶然如丧家之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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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征与他形影不离。但白手起家又受到严重打击,只能节节败退。
因为要保护他,马征甚至差点送了命。说到那段往事,他的神色忽然现出悲凉。
“冰然,你不要总是对我的身份耿耿于怀,任何一个男人,都有他安身立命之本。”
“这么多年,你已经有你的立场,我没有办法改变。但我也希望你,理解我。”
他眼中现出难言的疲惫,刚毅的脸型现出落寞。那是一个男人,在遇到心灵港湾全身心放松时,自然而然的心灵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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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他和他周遭的空气,看上去是那么无助、冷清、孤凄。他的灵魂在我面前,放松了所有戒备,猎鹰虎视眈眈的双翼收拢。
虽然是他拥着我,倒不如说他极度渴望被我相拥。
他的眼里满含昭然的渴望,渴望着我伸手。
即使是我那么柔弱的双手,但在他眼里,那就是他的世界,满足他全部精神饥渴、的世界。
他捉住了我颤抖探询着抚上他脸颊的、不安的那只手,在他的双掌中抚摩,柔情四溢、留恋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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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然,你不懂……为什么,我要夺回你。”
沉暗的暮色中,我眼中流露出一丝动人的无奈。因为我,什么都不能答应,什么都做不了主。
命运之船已在浪涛中穿梭,桅杆已断,将任凭天意从今后随波逐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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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神色里现出一丝隐痛,嘴角牵动,回忆中似饱含酸楚,闭上眼,黑色夜幕下似乎显出他此刻某种失落。
“在我曾受过的所有困难背后。你,是我活下去的唯一意义。”
他怎么了?为何会有这样隐忍着疼痛的神色?我眨着不解又疑惑的双眼,愕然地发现他的眼里,分明出现的、对温情焦灼的渴盼和企求。
他忽然转身,紧紧地拥住了我。
火热的气息,象苟延残喘般游离,却惧怕力量的消失。
那强有力的双手,不甘地在我腰间尽力钳制,贴近我的脸侧、耳畔,象长空万里坠落的受伤的鹰一般,发出脆弱而又凄楚的嘶鸣与哽咽,呢喃语气中含着深深的孤独与痛苦。
“冰然,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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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年之前,1999年。
那是他被驱赶,只身落难,在沙漠生死盘旋的一幕:
在烈日毒火的沙漠里,一个神色落魄、遍体鳞伤的男人,孤独、饥渴地行走。他与朋友失散,后有追兵,前无去路。但他必须要越过这片小沙漠,日落前到达新的绿洲。
他逃亡的沿途,曾经过无数村庄,却不敢上前去要哪怕一口水、一口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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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生死之间挣扎、盘桓。索性下定决心,拼尽气力历经这次生死考验。以弹尽粮绝、声衰气竭的血肉之躯走出荒滩。
却无奈体力与气息不支,走进大漠的怀抱,却毫不出意外地、在饥渴折磨下,沉重地倒在火热的沙上。抿抿干涸的唇、视野所及范围内却找不到任何水源。
‘是天要灭我?还是我时运不济?’
他从来坚信‘人定胜天’。但仰天面对毒日,他有一刻,真的心生神念,想要获得天外突现的拯救,即使知道,他等不到希望、能等来的一定是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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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今天真的会死在这里。’
他苦笑着想,嘴角露出苍凉的笑,无奈地、认命般地摇摇头。
在沙上坐下,遥望凄茫的故土。再坚强的人,有时也无奈命运的错觉和选择。少年的雄心壮志,有一刻竟被死亡的恐惧威胁。
那是他至今的生命中最最脆弱的时候,他总是以强势、隐忍的面目示人,出人的智慧、过人的毅力、骇人的冷静,在这一刻突然烟消云散。
在生命即将受到严重威胁的时刻,这世界上的什么情感,都将退而求其后、隐匿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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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不甘心地、想起什么,伸手撩开褴褛的衣衫,在心上干燥着已蒙上尘沙的地方,现着一块永不会磨灭的印记,在烈日炙烤下,熠熠发光。
那来自地狱里宣誓般的火焰,让他一瞬间心灵的失落被点燃。
那是一块寒冰的刺青,在那生死垂危的一刻,却是缕爱的幽魂,在沙漠里象阿拉神灯,指引着他前方迷茫的心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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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空万里,有几只大鹰张大了翅膀,虎视眈眈他仍有生命的迹象。有健硕胆大的,会恐吓般地俯冲而下,即将狠狠地啄向他的双眼,他拼尽全身几欲衰竭的气力,求得一线生机。
他发出绝望的嘶吼,撕心裂肺地回荡在沙漠的上空。带着难言又不甘的心痛,撕扯着心上最柔弱的角落。
口齿间咬牙切齿吐出的字,是一个女人的名字:
“廖-冰-然!
廖-冰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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