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和玉没有装作看不见那串泪,他抬手拨开埃普丽尔的灰色长发,为他别在耳后,伸出手指点在他的眼尾,指尖下移,蹭了蹭他眼下的长疤。
“愿你此后,无忧无虑,万事顺遂。”
埃普丽尔瘪了瘪嘴,这句他听懂了。
自从阿尔出事,他被赶出家门,再到流落至这里,又艰难求生到现在。
这么久了,没有虫能听他说说心里话。
“和玉,你如果能一直在我身边就好了。”
“我会。”
“不是的,你现在还小,以后你会有很多雌虫,有自己的家,到那个时候,你就会走掉了。”
“不会走。”
埃普丽尔觉得他只是随口说说,没再提起,拿起一根金属管戳戳烤好的肉,“还想吃…”
等江和玉把所有肉烤完已经快天黑了,他们今天终于吃了顿饱饭。
吃不掉的肉为了方便储存和携带,都煎的比较干。
他们分了一半给附近的虫,大家都没有白拿,分了一些东西给他们,还有虫崽把自己的桶送给他们了,他们提着满满一桶东西和一大包肉回了家。
埃普丽尔给楼里的邻居也分了些烤肉,包括救过他的一楼那位年长雌虫。
回了家,江和玉用小桶里的材料做出一盏油灯,这个小屋第一次在晚上亮起了光。
江和玉把收集起来的花和茎叶都铺在三条腿的小桌子上,埃普丽尔把桌子上的小纸鹤拨的颠来倒去,好奇的看他慢慢捣出汁水,再把残渣过滤出去。
江和玉准备好后,指指他的后背,“伤,我瞧瞧。”
埃普丽尔捏捏纸鹤的翅膀,表情有点拧巴,“看那个做什么…”
江和玉把滤出的汁液向油灯附近推推,尽量不让它冻成冰块。
“金盏花,消肿,抗菌,防溃烂。”江和玉顿了顿加上一句,“美容养颜。”
他指手背上的白痕给埃普丽尔看,“有效用。”
埃普丽尔很欣慰,一边把衣服一层层剥下来,一边感叹道:“现在的崽崽懂得真多,可真厉害,我们那时候都没学过这些…”
他把开衫脱下来,攥在怀里无意识的揉搓,他有些害怕,还有些期待的问:“那你帮我瞧瞧吧…”
江和玉把一边的薄被扯过来围在他身侧,留出后背肩胛骨处的位置。
他的后背脊骨突出,瘦的没什么肉,只有两侧肩胛骨处不正常的高高肿起。
伤口没有被好好处理过,已经发炎了,稍微拨开红肿的患处,能看到两个纵向的,深深的肉色窟窿。
江和玉处理外伤得心应手,他翻了翻桶里的东西,挑出一块锋利的金属片,擦干净后在一侧绑上布条,做出把手的形状,另一侧放在油灯上烘烤。
埃普丽尔害怕的瞧他动作,“和玉…我,我还是不看了…”
等待金属片放凉的功夫,江和玉看他耷拉下来的眉眼,“莫怕。”
“信我。”
他用手勾起开衫的一角,递到他嘴边,“咬。”
埃普丽尔看看闪着寒光的金属片,又看看他,再看看那揉碎的黄花,视线重新回到他的脸上。
“我…我…”
他最后还是乖乖咬住了那件薄衫。
江和玉拨开他的翅囊,干净利落的刮下一块块腐肉,脓液也一点点清理出来,露出里头颜色正常的软肉。
埃普丽尔把头抵在桌子上,手里抓着桌腿,后背颤个不停,呜咽声都堵在嗓子眼里。
江和玉沾了点汁液先在旁边皮肤上试了试,确定没有过敏出疹的情况,方才把药汁均匀的涂抹在伤处,那血洞比较深,不能弄花叶的残渣进去,会加重溃烂的情况。
江和玉擦的很仔细。
这里没有干净的布,只能稍微晾干之后把开衫穿起来遮住。
他对着患处微微吹气,引起埃普丽尔的一阵战栗。
红肿情况好些了,江和玉想把开衫给他披上,拽了一下没拽动。
他伸手转过埃普丽尔的脸,埃普丽尔咬着薄衫,脸色发白,眉眼彻底耷拉下来了,脸上蜿蜒着水迹,疤痕被浸的湿漉漉的。
“我没哭,没,没哭…”
“别打我…”
江和玉不知道是谁割掉了他的翅翼,此刻胸腔里只觉得有股怒火在烧,他拳头握紧松开又握紧。
“莫怕。”
他伸出双手,这是他第一次把埃普丽尔揽在怀里。
埃普丽尔埋着头,把委屈一股脑倾诉出来,清凌凌的声音里盛满了悲伤。
“我的翅翼被摘掉了,再也没有了。”
“他骗我!他说把翅翼给他,就救我的孩子,他从始至终都在骗我!”
埃普丽尔抓住他的胳膊。
“和玉,你是好孩子,不要做那种坏雄虫,永远不要。”
江和玉嗓音低哑,“好。”
埃普丽尔迷迷糊糊的窝在薄被里,他睡着了,江和玉借着微弱的烛光收拾桶里的东西。
作为拿到肉的报答,大家送了很多零碎给他们,有虫崽实在没有好东西,就塞了几张捡到的彩纸到小桶里。
江和玉拿出一张彩纸,学着埃普丽尔那个小纸鹤的样子,歪歪扭扭的折了一个,摆在原来的那个纸鹤边上。
江和玉收拾完后,也缩进了薄被里,他起先没像往常一样贴着埃普丽尔,他闭目养神片刻,叹了口气,侧身把埃普丽尔搂在了怀里。
埃普丽尔觉得,自从有和玉在身边,自己的生活就突然好了起来。
和玉总能发现一些花花草草,顺带经常会挖到食物,他再也没有挨过饿了,翅囊也在慢慢变好,以前因为疼痛总是直不起来的背也能挺直了。
他的那些草药确实有效,翅囊还有点疼,但是已经不肿了,那里不会撑在衣服上反复的磨,现在就算在垃圾山上爬来爬去也不会拉扯得很疼了。
埃普丽尔知道,和玉有本事,如果不在这里,一定能过得更好。
随着霜华星的彻底废弃,交易市场无限期关闭,原有的市场变成了撤离登记点。
门口贴出大幅公告,上面明确指出,只有雄虫和那些样貌端正,身无残疾的雌虫才有撤离的机会。
这意味着,想要离开这里过上好日子,将要有无数的家庭骨肉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