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暴雨砸在青瓦上,苏晚照蜷缩在伞库东南角的桐油毡布下。她的后背如同被万千伞骨穿刺,七根破体而出的暗红骨刺正缓缓缩回体内,骨缝里渗出的脓血裹着金箔碎屑,在毡布上洇出北斗七星的形状。供桌上的三盏长明灯忽明忽暗,灯油里浮着母亲生前常戴的翡翠耳坠——那对本该沉在河底的饰物,此刻正随着灯芯爆裂声渗出黑褐色黏液。
\"苏姑娘,寅时三刻了。\"
瘸腿画师裴砚之叩响门环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他手中的青竹杖缠满浸透尸油的麻绳,杖头悬挂的青铜傩铃沾满新鲜脑浆。苏晚照强撑起身子,发现祠堂地面的青砖缝隙正在蠕动——数以千计的伞骨竹虫破土而出,虫身布满人脸状花纹,正沿着她的绣鞋攀爬。
裴砚之掀开她湿透的衣领,炭化的食指蘸着随身铜壶里的尸油,在她锁骨处画下道扭曲的符咒。尸油触肤的刹那,苏晚照的视野突然分裂成双重景象:现实中的伞库堆满残破纸伞,而重叠的虚影里,七百具无头尸身正悬在梁下缝制人皮伞面。
\"今夜子时前,必须找到你祖母的傩面皮。\"裴砚之的声音像是从深井传来,\"那东西埋在血梅树下,用七十二张活剥的人皮缝制,能镇住伞妖姬的戾气。\"
他说这话时,祠堂供桌上的铜盆突然迸裂。艾草灰在空中聚成三寸高的灰人,那灰人跳上供桌,将三盏长明灯推成倒三角阵型。泼洒的灯油在地面显出血色傩图——七十二具剥皮尸身围成环形傩阵,中央跪着个被七根伞骨钉穿天灵盖的女人。苏晚照的喉咙里发出呜咽,那女人抬起头,赫然是年轻时的祖母苏秦氏!
乱葬岗的腐土在暴雨中化作腥臭泥沼。苏晚照提着人皮灯笼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灯笼面是用三张婴孩额皮拼接而成,烛火透过薄皮映出密密麻麻的梵文刺青。每走七步,灯笼就渗出几滴混着胎发的黑血,在泥地上灼出伞骨状的焦痕。
\"咔嚓——\"
她的绣鞋突然陷入空洞。腐土之下伸出无数湘妃竹伞骨,每根骨刺都穿着截指骨。苏晚照的脚踝被竹节划破,流出的血竟让伞骨开出血红色伞花。花瓣里嵌着米粒大小的人牙,随着夜风发出婴泣般的哨音。
血梅树出现在三更梆响时。三人合抱的树干布满人脸状瘿瘤,每张脸孔都在树皮下蠕动。苏晚照用挑刀剜开树根处的瘿瘤,暗红色汁液喷溅成傩戏图谱——钟馗捉鬼的场面里,小鬼们手持滴血纸伞,伞尖挑着苏家女眷的头颅。汁液散发出的梅香里混着浓烈尸臭,熏得她眼泪直流。
\"咔嗒!\"
树根处的泥土突然塌陷,浮出口裹满菌丝的薄棺。棺盖彩绘着祖母跳傩祭的场景:苏秦氏头戴百目傩面,手持青铜傩铃起舞,脚下踩着七百把燃烧的纸伞。最骇人的是棺盖边缘阴刻的铭文——\"苏氏第七代伞匠苏晚照,卒于乙卯年七月初七\"。
开棺的瞬间,七百只血蛾倾巢而出。蛾翅磷粉在空中拼出\"伞破魂亡\"的咒文,每振翅一次就洒落混着骨灰的鳞粉。苏晚照用袖口掩住口鼻,借着灯笼微光窥见棺内景象:祖母的尸身套着褪色的傩神袍,左手紧攥着把青铜傩铃。当她试图取下傩铃时,铃舌突然弹起——那竟是截炭化的婴孩脊椎骨!
子夜的更鼓混着雷声炸响。苏晚照跪在血梅树下的傩阵中央,将青铜傩铃按在眉心。裴砚之割开她后颈皮肤的挑刀沾满尸油,刀刃划过时发出锯骨般的声响。抽出的筋膜在月光下绷成伞面,每根血管都化作伞骨纹路。
\"一更天,剥皮囊——\"
裴砚之敲响腰间的人皮鼓。鼓面是用七张少女背皮缝合,鼓槌是他炭化的胫骨。每敲一下,苏晚照的皮肤就剥离一寸。当整张人皮褪至腰间时,祖母的尸身突然坐起,傩神袍下伸出数百条暗红血藤,将她吊上梅树枝梢。
七十二具无皮尸从傩阵中爬出。它们的手脚关节反向扭曲,腹腔里塞满伞骨,随着人皮鼓的节奏跳起傩舞。苏晚照的惨叫声被雷雨吞没,她的血肉坠入傩阵中央,溅起的血珠在空中凝成微型伞面。每把血伞都映出苏家祖宅的某个死亡场景:父亲在伞库自缢、母亲被水鬼分食、曾祖母活剥人皮制伞……
梅树瘿瘤在此刻集体爆裂。每个瘤中封存着把三寸长的血纸伞,伞尖刺着苏家女眷的舌头。那些舌头突然开始齐诵《往生咒》,声波震得苏晚照耳孔流血。她残存的皮肤上浮现傩戏彩绘,每道颜料都是历代伞匠的骨灰调和而成。
当青铜傩铃震响第七声时,血梅树轰然炸裂。七百把凶伞从树心迸射而出,伞面绘制的死相开始融合。苏晚照的皮囊飘向最大的那柄血伞,伞骨刺入她脊椎的刹那,裴砚之突然撕下人皮面具。
面具下是张炭化的脸——光绪年间的苏家太爷爷苏墨林!他的眼眶里嵌着两枚血玉傩铃,声带早已腐烂成伞绳:\"苏氏血脉,终成傩面!\"
太爷爷的尸手贯穿苏晚照胸膛,掏出的心脏布满伞骨纹路。当这颗心脏被按进傩阵中心时,整个乱葬岗的地皮如活物般翻卷。泥土下露出由十万根伞骨搭建的千棺塔,每层塔身都嵌着苏家一代人的尸骸。最顶层的棺材裹着母亲沉塘时的湖蓝绸缎,最底层那口渗出她缝伞用的金线……
暴雨在此时骤歇。七百把凶伞在空中拼成傩面,每个孔洞都映出苏晚照未来十二种死法。当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时,她的皮肤彻底硬化成傩面,瞳孔化作两枚带血槽的青铜铃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