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潇儿刚清醒的那一会儿,只觉得泪水不停流过面庞,所到之处格外刺痛,她刚要伸手去触碰,却被另一只宽厚的手掌按住。
“别,动,你,中毒了。”
这声音嘶哑粗重,颜潇儿想说什么,却发现嗓子根本说不出话来,只感到那双手在往她脸上涂抹什么。
是一股清清凉凉的药膏味道,闻起来很舒服。
她刚有放松惬意之感,全脸涂抹之处旋即又传来更深层次的疼感,她闷着喉咙大叫一声,实则一点声量都没有,而后立即晕了过去。
——————————
卫国公府内,虞常青闷闷地斜倚在卧榻上,侍奉他多年的随从莽军很少见主子如此。
多年来,虞常青恪守行正坐直的个人形象,绝不敢有一丝松懈。老卫国公病逝后,他须要比往日更注重虞家在外的名声。就算偶有疲累,躺在床上都是板板正正的。
随从见他今日如此歪斜地依靠在软榻边缘,面色阴暗不定,似乎不再顾及什么,必是受到的冲击不轻。
“卫国公,田家小姐派人递帖子来了。”
“是田府还是田家小姐?”虞常青怒喝的声音吓得家丁一颤。
“田,田家小姐。”
虞常青勉力按住太阳穴,这个田瑞莘,在此等节骨眼上又来添乱。
她肯定是知道今日行刑场上的事情,可为什么如此不小心,非要用自己的名号来问消息。
他随意摊开帖子一看,果然被他猜中了。
毫无心机的女人,无论是样貌才智,还是家世地位和颜潇儿比差远了,要不是田皇后唯一的侄女,他怎么也不会看上她的。
虞常青让家丁告诉送信的人,千万不可再来,有事情他会主动联络。
什么都要自己教的蠢女人。
程皇后的暗卫肯定早安排在他府外,只是这事也瞒不了太久,很快东宫那边就会有动作的,让她知道就知道吧。
果然,信差刚离开虞府大门,就有人尾随跟踪而去。
虞常青在厅里背着双手,脚下微微轻点着地面。颜潇儿如今应该已经到了天涧之底,就是不知见没见到他的双胞胎兄长虞常眠。
他自己从出生起压根不知道这个人,他父亲虞抗,也仅仅是病逝前不久提到且只提到过一次,说是一出生就送走了。
据父亲所言,远古四大族,烈雀族和灵噬族是离国的开国大族,支持虚国的巫连族和海湮族在百年前随着虚国的灭国也均遭遇灭族。
尤其是巫连族的根脉,是离国三十代国君离郤——也就当今皇上的曾曾祖父一手铲除的。
可灵噬族分支之一的虞族成员虞抗,却在虞氏兄弟出生那夜做了一个怪梦,巫连族的余孽尚存在梦里的预示中栩栩如生。
至于虞常眠为何会被送走,临终前父亲都没有告诉他原因,只是说了一句:“青儿,如果有一天,谁说出你兄长的名字,那么这个人一定是我们虞家的死敌。也是会让离国遭遇灭顶之灾的祸害。”
“父亲放心,孩儿不会忘的。”
可那个人偏偏是烈雀族的程皇后。
烈雀族是在灵噬族本宗——也就是离氏历代子嗣凋落中,并未乘人之危踩上一脚的离国主权氏族之一。
程皇后亦是皇帝在迎娶了平民出身的田皇后,不到一年就接进宫的爱宠。
东宫和西宫纵偶有不和的传闻,可当今圣上离鄯却端水端的尤其之好,加上双方都没有子嗣,暂时不存在立储之争,很难感受到宫内有任何必须内斗个你死我活的风向。
这也是虞常青讨厌的一点,没有缝隙就难以使力,还好田皇后的侄女这条路他走通了,才知晓了一些两宫更深的秘闻。权衡之后,最终将虞氏的部分谋划力量倾斜于东宫。
还有一个原因让虞常青没有防备的,就是她曾经对颜氏夫妇下毒手的事。
而如今,如果父亲生前所言必须谨守的话,这个程皇后本来还是可以争取的棋子,未来必定只能划分到“敌”的一类。
屏退随从后,虞常青召唤出掌心的审灵镜。
恐怖的是,他的容貌映照在镜子里,有一半是一张垂垂老矣的脸。
“父亲,孩儿今日不慎出了纰漏,还请父亲不要着急,一切会走到我们预计的轨道的。”
“啊~”
虞常青捧着脸大叫一声,镜子中那半边满是皱纹的脸上渗出了丝丝鲜血,竟然有一些皱纹朝另一半脸渐渐延伸而去。
“父亲,我知道,我知道时间不多了,孩儿明日就去进宫去。”
如果有人在外面偷窥,必然会感到毛骨悚然,一个平日里的斯文武将,面容扭曲对着空中自言自语,好似疯了一般。
“还有一事,程皇后今日提到了兄长。父亲,她算是我们的敌人吗?”
“啊~啊~”
虞常青脸上又是一阵绞痛。
“孩儿知错了,父亲您说的我不会忘记,我只是想再确认一下罢了,可惜,如此一来,裂雀族就不能再拉拢了。”
虞常青战战兢兢地说完这句话,脸部并没有再传来难忍的痛感,他举起审灵镜看去,照出来的只是他素来堂正的容貌,只是比起以往来多了几分薄凉。
——————————
颜潇儿不知道昏睡了多久,帮她敷药的那个人也再未出声惊扰她。
待她重新睁开眼来,实实在在是饿醒的。
或者说,是被一阵食物的香气所唤醒的。
颜潇儿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石床上,旁边的岩壁爬满了厚厚的深绿色藤蔓。
她半坐起身子,循着味道看过去,不远处的那个侧脸惊得她差点魂飞天外。
太像了,简直就是虞常青的翻版,要不是那披散下来的大半头白发,她几乎就要认作是同一个人了。
颜潇儿顾不上身体还有些疼痛,慢慢朝那人身边走过去,想看得更仔细些。
还不待她发问,肚子倒是先不争气地“咕咕”叫了一声。
牢里的断头饭她看都没看一眼,想着做个饿死鬼,也不吃施舍。可当下的身体显然没有之前那般意志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