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尔西斯原本已经做好了物理镇压的准备,但意想不到的,姜照安特别配合。
他直接拽着姜照安回了家,雄虫全程就跟cpu干烧了一样,也没什么特殊的反应,进了门才重新开机似的,回了魂,开始打量维尔西斯。
姜照安问:“他还好吗?”
没指名道姓,但一听就知道问的是谁,维尔西斯说,“现在很好。”
维尔西斯这会儿才有空腾出手,把伪装都去掉,露出本来的面目。姜照安当然一眼就能看出来是谁的手笔,问,“你是楼双信的......?”
“我是他的雌君。”维尔西斯说,“阁下知道我雄主和卡特殿下之间的事吗?”
姜照安抿唇,“我昨天才看到宴会的事。”
其实他基本是完全不知道的。他来虫族比楼双信早得多,曾经去找过“楼双信”,那个时候原主还没死。这个世界对他的冲击很大,他也是无根漂泊,在主星都没待过多久,更不要说了解政事。
维尔西斯问,“你是怎么看待他的?”
“什么意思?”
“我知道他在历史上有很多罪名,也知道你们过去的恩怨。”维尔西斯说,“他现在过得很好,我不会给你再伤害他的机会。”
姜照安定定地看着他,半晌再憋出一句,“我知道。”
其实维尔西斯本来打算把他关起来就回去找楼双信的,刚想出门就收到了消息,卡尔文直接给楼双信送回来了,雄虫回来的时候揣着手,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好像获得了什么感兴趣的玩具。
结果一进来就看见维尔西斯和姜照安面对面笔直地坐着,剑拔弩张间又带着一丝微妙的尴尬,两个虫往那一坐就是兵。
两只虫又齐齐转头,看向楼双信。
那一瞬间楼双信竟然有点想逃。好吓虫啊哈哈,逃避可耻但有用。
姜照安张了张嘴,像是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明彰。”
楼双信:“嗯。”
一时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姜照安看着楼双信的脸觉得嗓子里塞了棉花一样,“你和玄明到底是......怎么死的?”
楼双信很平静地说,“我杀了他。”
姜照安盯着他,“我一直都不知道。玄明下旨让我回京,你又来信让我不要回。”
那颗琉璃珠他一直带在身上,那时送信很慢,跟着书信前后脚到的就是皇帝和国师的死讯。
边关偏远,极偶尔他也能听到一些关于皇上和国师离心的风言风语,但这种言论,在皇上还是太子时就曾有过。他和楼双信的书信往来几乎不曾断,他也从不把这些话当回事。
姜照安一生顺遂,无病无灾,百战百胜。从小他就好武,家里支持他学武,后来考上了武进士,御街夸官,受万民朝贺。
那日他骑着高头大马,在皇城御街上走过,抬头便是两位挚友站在阁楼上。太子那时已初具威严,背手伫立着,对他微笑。楼双信则随意得多,手撑在栏杆上,凤眼含笑,对他挥手。
后来他自请带兵远赴苍梧关,战功彪炳。武将的官场也免不了算计,但有玄明和明彰在,他几乎什么都不用操心。
那时候他攥着那颗琉璃珠,是恍惚的,他想,怎么就死了呢?
怎么突然就只剩下我了呢。
他万般不信,陛下就这样死了?他又想,楼明彰向来都是神机妙算,哪那么容易死?是他们的什么计策吧?
直至新帝登基,他策马回京,他都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俩都反目成仇,不明白究竟是谁背叛了谁,不明白那些罪名究竟从哪来。
他最不明白,为什么他始终置身事外?
从被新帝私下召见,不得不交出兵权的那一刻,他才意识到,他自认为一生戎马,实际上,他被保护的太好了。
好到这个所谓的盛世分崩离析之时,他都只是个局外人。
他知道不是楼双信的错,因为新帝给他看了一封先皇遗留的、还未盖上玉玺的圣旨,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字迹,写的是镇朔将军通敌叛国之罪。
那一刻他就知道楼双信是怎么死的了。太可笑了,他想,我们也会走到这一步?
但最可笑的还是他,被密不透风的包裹起来,到了最后一刻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什么都做不了。前朝皆知他与先皇交好,又被新帝忌惮,只能拔剑自刎,以求护家人周全。
“为什么?”姜照安问,“到那时你都要瞒着我么?我只是个多余的人,还是说我只是个小孩?”
楼双信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
姜照安是怨他的,怨他不顾自己的意愿将自己隔绝在外,怨恨过去十几年他们为自己编造出的那个虚假的桃源乡,但说到底,姜照安是最怨自己的。
怨自己太迟钝太愚蠢。
等他看清一切的时候仇人和友人都没了,爱恨都没有落脚处,天地一片空茫。
楼双信只是垂眸,“嗯,是我不好。”
说起来也很可笑,他始终把自己放在保护者的地位,给太子扫清障碍,又不想让姜照安沾上那些尔虞我诈,结果活得最久的反而是他。
楼双信有些记不清了,也许当年他也是恨过自己的。
他觉得自己不曾亏欠谁,如今又好像什么都错了。
龟甲裂痕刻满贪嗔痴,蓍草折断方知命有隙,他曾自诩胜天半子,最后其实一败涂地。
什么恩怨,什么历史,全都是年久失修的烂尾楼。缺少了始作俑者的遗恨,变成一摊荒唐的糊涂账,横在他们中间,算不清又解不开。
姜照安一股气顶在胸口,他对楼双信有怨,但绝不会恨,他为他们两个曾遭受的一切感到不平,也为自己的无力而不甘,凭什么你就这么包容我?
你分明可以怪我是个派不上用场的傻子,怪我看不清,怪我自刎白费了你的心血,总好过现在这般模样。
他宁愿被扇一巴掌,至少那样他就不再只是个只能被保护被包容的小孩子。
楼双信看着姜照安的眼睛,拿起了被放在一旁的佩剑。他左手握鞘尾斜指地面,拇指骤然顶开剑格。
一道寒光自鞘中跃出,剑身发出龙吟般的颤音。他手腕一甩,将剑身抛了出去。
姜照安本能地接过剑柄,诧异地看向他。
“练练。”楼双信颔首,“别憋着。”
“你哪里会武功?”
楼双信慢悠悠去桌上拿了骨扇,“你不试试怎知我会不会。”
姜照安攥紧了剑。
他出手时维尔西斯下意识想阻止,但还是停住了。
维尔西斯想,楼双信也憋了很多年了,他需要这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