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岳清澄的讲述,回到了两年前,也就是回到京都的第三日,辛岚玉亲自派人引领岳清澄与青菀前往爷爷的房间。
那间布满岁月痕迹的书房,光影斑驳,书桌上散落的文稿与卷轴,无声诉说着一段隐秘的过往。
岳清澄翻阅后发现,爷爷竟一直在追查巫蛊邪术的踪迹,以及宫中涉及丹药炼制的隐秘勾当。
书桌的一角摆放着一本栩栩如生的画册。
岳清澄的目光被画中描绘的黑衣人吸引——那诡异的形象令人毛骨悚然:如枯枝般的细长手臂,身影笼罩在层层阴影中,仿佛深夜梦魇的具现。
她心中一震,不由失声道:“这些竟然不是梦,竟然是真的!”声音微微颤抖,眼中尽是震惊与恐惧。
那些早已模糊的记忆,此刻仿佛被猛然唤醒——母亲与妹妹被抓走的惨烈画面、树怪般的黑影、无助的尖叫,一幕幕鲜活地冲入脑海,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曾经以为深埋梦境的恐惧,原来竟是真实存在的。
情绪如潮水般汹涌,她再也无法压抑内心的剧烈动荡,捂住头坐在桌前,肩膀轻颤,仿佛世界在瞬间崩塌。
青菀连忙上前,看到翻开的画册,心中暗叫不好,郡主这惊吓过度的旧疾复发了。
她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抚道:“郡主,别怕,一切都过去了,我们还在这里陪着你。”
可岳清澄却恍若未闻,始终无法从那压抑的记忆中挣脱。
青菀见此情形,眼底闪过一丝忧虑,暗自咬了咬唇,从怀中取出一根细长的银针。
她目光沉静,双手稳如磐石,针尖在微弱的烛光下闪过寒芒,精准地刺入岳清澄的百会、内关等穴位,缓缓旋转,催促紊乱的气血回归平衡。
随着银针的灸治,岳清澄的呼吸渐渐平稳,原本紧绷的神情也逐渐松弛,疲惫地闭上了双眼,沉沉睡去。
青菀松了长吁一口气,轻轻将岳清澄扶到榻上安置妥当,而后走回书桌前,翻动那本记载巫蛊之事的册子。
册子上的字迹早已略显斑驳,却透露出一种骇人的诡谲气息。
青菀将它小心收起,伸手将册子放到了书架最顶端,仿佛将那些沉重的秘密暂时封存。
清澄郡主醒来后,青菀柔声问道:“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清澄郡主坚定地看着青菀,说道:“不,不是梦,那些是真的,树怪是真的,妹妹、母亲被抓走也是真的。”
青菀见糊弄不过去了,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回应。
辛岚玉推门而入,关切道:“醒了?刚过来看你还在睡,就没敢打扰。”
青菀和清澄起身行礼问候:“阁主。”
辛岚玉笑着说道:“几年没回北郡王府了,要不要回家看看?”
岳清澄闻言微微一愣,随后低垂下眼眸,神情晦暗。
她印象中的“家”,只存在于京都城的记忆中,而北郡的封地……那座遥远的高塔中,充斥着冰冷的石墙、令人窒息的孤寂与无尽的恐惧。
没有同龄的玩伴,送餐的仆人沉默寡言,甚至连片刻的温暖都成了奢望。
她的童年,更多是笼罩在噩梦中的树怪,以及与之相伴的孤独、冷漠与无助。
若不是药师爷爷的悉心庇护,和青菀那份与生俱来的热忱陪伴,清澄实在难以想象,自己是否还能熬过那些日子。
出来这几年,往事犹如浮萍,随波逐流,无声无息地消散在岁月里。
清澄回忆起这一路走来的点滴,既有顺遂如意的时光,也经历过虚度光阴、满怀遗憾的低谷。
那些经历看似已成过往,却深深镌刻在心里,化作无法诉说的心事。
一切苦与乐,都成了她独自背负的沉重行囊,似乎无人可以倾诉,更无人能够真正懂她。
想着,她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平静而疏离:“暂时不要了吧。阁主,我们接下来有什么任务吗?”
辛岚玉闻言,嘴角扬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难道你不关心这次任务完成有什么奖励?其他姐妹都拿到了,就你没有。”
岳清澄微微一笑,依旧摇头:“没什么特别想要的。”
秦岚玉眼中闪过一抹促狭之意,继续道:“确实,我也猜不到你究竟想要什么,所以干脆什么都没准备。不过嘛——”
她话锋一转,神情中多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还是有点惊喜的;青菀,去把人喊进来吧。”
青菀蹦跳着跑出去,片刻后拉着一队女子进来,兴奋道:“澄姐,这些人是当年陪你去护国寺时的仆从的家属,也和你一样有等待亲人归来的信念。”
岳清澄愣住了,眼前的人群如一阵温暖的春风,吹散了她心底的阴霾。
熟悉的面孔渐次映入眼帘,那是乳娘的长女云笙,是管事姑姑的侄女蓝湘,是母亲贴身侍女的妹妹秀茵,还有厨娘家的小女儿桑月……这一张张鲜活的脸庞,仿佛将她拉回到童年,那段虽然短暂却充满欢声笑语的时光。
她难掩心中的激动,声音微微颤抖:“是你们?竟然真的是你们!多年未见,身影竟然还这么熟悉……”
云笙走上前来,眼眶微红,轻声道:“郡主,青菀姑娘找到我们时,谁也不敢相信还有机会见到您。”说着,她双手捧上一枚精巧的小荷包,轻轻递上,“这是当年您走时留下的,我一直替您保存着。”
清澄接过荷包,手指轻轻摩挲着熟悉的蹩脚针脚,眼中泪光闪动。
蓝湘走上前来,深深一礼:“郡主,离开王府这些年,盼着再见您的面是我最大的心愿,真的没有敢想过,有一天我们还能再相遇。”
“蓝湘……”清澄哽咽着叫出对方的名字,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觉得胸口酸涩难当。
旁边的秀茵似乎鼓起了极大的勇气,轻轻拉住清澄的袖子,小声说道:“郡主,还记得小时候在园子里玩耍的日子吗?那时候……我也不太会说话,只能跟着你们后面跑。”
清澄忍不住笑了:“当然记得,你和阑珊两个胆小鬼,总是跟个小尾巴一样,默默地跟不上我们,最后还是我和云笙轮流背你们。”
屋内的气氛在这轻轻一笑中柔和起来,众人围着清澄,回忆起往日点滴,将这间屋子映衬得宛如阳春三月。
辛岚玉笑着打趣道:“你们两个丫头,这么开心的时刻还想着任务。”
青菀在一旁笑嘻嘻地补充道:“这些人可是我们两年前一点点找回来的。这两年,她们都留在璇玑阁中勤学苦练,如今个个身手不凡,日后还能和你一起执行任务呢!”
岳清澄听到“任务”两字,立刻停下动作,问道:“对了,我们接下来的任务会和姐妹们一起去建州么?”
辛岚玉摇了摇头,神情凝重:“建州是回不去了。你们的画像早已被若兰送了出去,如今想要再返回,只会徒添伤亡。”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语气中多了几分郑重,“蓟州虽然比不得京都安全,但那里还有郡王的铁卫,能护你们一时无虞。最近蓟州时有女子失踪,你们去那里暗中协助查探。或许,能找到些当年郡王妃迷案的线索。”
在璇玑阁小住几日,一行人按照辛岚玉的安排动身,辗转来到蓟州。
多方打探却毫无线索,只能暂居户农家小院,田园中耕作嬉笑,别有一番趣味。
直到一年后,村口的桑姑婆讲述的奇闻异事引起了青菀的注意。
天寒地冻的,风刮得人耳朵生疼,她与几个老姐妹正窝在村口晒太阳、唠家常。
桑姑婆清了清嗓子,神秘兮兮地说道:“咱村谁厉害?还得说那寡妇莲香!
这事得有七八年了,也是个大冷的春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莲香在家正缝补衣裳呢,门突然被敲响。
一开门,俩小娃站那儿,瞧着乖巧可怜,说迷路了求收留。
莲香心善呐,哪能不管?又是烧水又是拿吃食。”
“谁料这俩小娃不是善茬儿!吃饱喝足后竟哄着莲香出门,说带她去去个好地方,给她寻摸一兜子财宝当谢礼。
她就这么糊里糊涂跟着走了,到了海边上了船,才知道要去那大老远的罗刹岛。
听莲香说,那罗刹岛在海那头,老大的一个岛,四周茫茫全是水,孤零零一个地方,心里直发慌。”
桑姑婆拍着大腿,提高音量:“上了岛,莲香瞅着周遭不对劲,俩小娃也露了原形,原来是心怀鬼胎的侏儒歹人。
把她同其她女子困在一间洞窟里,用刀划破她的手脚,取血炼丹。
莲香那是又气又怕,可骨子里有股倔强劲儿,就是不从,这反抗被射瞎了一只眼,最终趁乱,逃到海边跳下去了。”
周围姑婆们瞪大眼,大气都不敢出。
桑姑婆继续道:“海水冰得刺骨,独眼的莲香呛了好几口水,可心里就一个念想——回咱津沽。
也不知漂了多久,浪拍得她浑身青紫,万幸被出海的渔民瞧见救了。
千海里的水路啊,莲香愣是撑下来了,回来那头几年莲香还在村子里出现过,这几年也不知道人去了哪里?”
桑姑婆讲述的这个道听途说的故事,在村妇们面前说得并不夸张,内容也较为简略,但实际上当时的情况远比这危险得多。
青菀回到驻地,一字不漏地讲给了岳清澄。
独眼的莲香,海那头的罗刹岛,哄骗人的两个孩子,成为了打探消息的线索。
可是谁也没见过桑园镇的莲香,新线索寻找了大半年,却毫无结果。
这天,她们顺着星沙溪向西南走到十里河滩,天色早已漆黑一片。
远处隐隐约约出现了两个小小的身影,鬼鬼祟祟地跟在赖芊芊身后。
赖芊芊原本是来祭拜兄长的,却被两个孩子缠住,正与他们低声交谈着。
岳清澄和其他姐妹隐在暗处观察,深知此时若贸然上前,只会惊动他们,甚至破坏后续计划,她示意众人稍安勿躁,屏息静待时机。
待那两娃跑远后,她才带着几名女卫悄然靠近。
赖芊芊抬头一看,顿时露出几分激动,竟快步迎上前来,双手抱拳,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冷锋寨芊芊见过幽煞!”
岳清澄闻言微微一怔,随即心念一转,已然明白赖芊芊误将自己当作冷锋山的韩霜月。
她略一沉吟,索性将计就计,眉间掠过一丝冷意,沉声问道:“刚才那两个孩子,与你说了什么?”
赖芊芊毫不怀疑,立刻低声回道:“两个孩子说五日后要带我前往罗刹岛,那里藏有金银财宝。”
岳清澄点头,语气平静却透着威严:“金银财宝不过是诱饵,这两个孩子绝非寻常之辈。他们的真正意图,本座倒是颇感兴趣。这五日,你便留在这里,本座随时会来找你。”
赖芊芊微显迟疑,不解问道:“可、可是,他们只说让我去,尊主您……”
岳清澄厉声打断:“怕什么?本座自有安排!你只需按计划留在这里听候指示,记住,不可轻举妄动。”
赖芊芊垂首应声:“芊芊明白,定会谨慎行事。”
话毕,她转身望向身旁的姐妹们,眼中隐隐透出一丝喜悦,这条线索来得如此突然,却似乎成为了她们久寻未果的曙光。
岳清澄安排赖芊芊留下,是担心她轻举妄动扰乱计划,然而,此行上岛需携如此多人,具体如何安置,还需从长计议。
月色朦胧,岳清澄目光落在星沙溪畔,这里是十里河滩,估摸着两个孩子离去的背影,大概率会去往宁安镇,沿途还有几处村庄可供她俩盘桓。
想到这些,她已然成竹在胸,只需派女卫三三两两分散于各村寨,一旦那两个孩子露面,便可捕捉到登岛的机会。
猎人与猎物,欺与被欺,终究要看谁技高一筹。
那两个孩子习惯于夜间行动,专挑行走夜路的女子搭话,女卫们便顺势配合,在不同地点一一现身,引入他们的视线。
女卫们的演技天衣无缝,很快被鬼童兄妹纳入计划名单之中。
而在桑园镇,青菀寻来韩霜月的画像,惊讶地发现,除了脸上的那道疤痕,画像中的人竟与岳清澄极为相似。
她灵机一动,用药泥和草灰在岳清澄的脸上画出一道相同的疤痕,将她打扮成韩霜月的模样,以便混淆视听。
岳清澄讲述到这里,火堆前的人们已有了倦意。
苏梅困得像说梦话似的插话道:“十里河滩处的草屋是我以前和赖二毛的家。”说完又昏昏睡去。
在她话音落下后的片刻寂静里,众人脑海中似乎都浮现出那座位于十里河滩的草屋模样。
南星打着哈欠,跟着说道:“我没嫁到宁安镇之前,就住在桑园镇。”
金宝儿一旁疑惑问道:“你不是就出生在桑园镇的吗?什么叫‘住在桑园镇’?”
南星摇了摇头:“不是,虽然我记不得以前发生什么了,但我知道我不是镇子里的人。”
金宝儿有些意外:“啊!这样啊。”
话说着,她又问岳清澄:“那赖芊芊怎么办?她还在塔摩萨窟里呢!”
岳清澄淡声道:“其实白天已经与她说过,我们会出来寻找生路,她留在里面做个内应。夜深了,早点休息吧!”
金宝儿本想再问点什么,但见岳清澄不欲多言,也没好意思继续开口。
洞内火堆旁的余烬还在缓缓跳动,微弱的红光映在岩壁上,空气中弥漫着炭火的余温。
皇甫流云盘腿坐在一旁,已入定睡着,传出轻微的鼾声。
兴致勃勃听岳清澄讲了一夜故事的众女子终于安静下来,铺着斗篷靠着草垫东倒西歪地进入了梦乡。
忽然一阵细微的“簌簌”声从远处传来,像是某种东西爬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