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宫殿的宴会厅,在最短的时间内被粗略地修复。
高耸的穹顶依旧残留着蛛网般的裂痕,焦黑的石柱上匆忙覆盖了华丽的帷幔,试图掩盖不久前那场毁灭性冲击留下的狼藉。
幽光魔晶被重新点亮,散发出冷冽而奢华的光芒,映照着长桌上流水般呈上的珍馐与魔界特有的猩红酒液。
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酒的醇厚,以及……一种挥之不去的、混合着灰烬与恐惧的诡异味道。
宴会厅内,死寂无声。
数十位被紧急召集而来的魔王城高阶魔族——身经百战的魔将,老谋深算的大臣——此刻都正襟危坐,身躯僵硬得如同石雕。
他们低垂着头,连呼吸都刻意放缓,仿佛稍大一点的动静就会引来灭顶之灾。
偶尔有谁按捺不住,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瞟向主位,触及那三个身影时,又如同被灼伤般猛地收回,敬畏与恐惧交织,几乎要从胸腔里溢出来。
在伊芙丽雅近乎谦卑的“恭迎”下,李治、叶月璃,以及趴在叶月璃肩头、好奇张望的史莱姆形态墨幼薇,坦然地在长桌最上首的位置落座。
那里原本是属于魔王的宝座,此刻却换了主人。
伊芙丽雅强撑着,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在李治下首的位置坐下,挺直的脊背却掩盖不住那细微的颤抖。
宴会开始了。
侍从们战战兢兢地呈上第一道菜,那是一盘堆砌成小山状的、蠕动着的黑色不明物体,散发着浓郁的硫磺与腐臭混合的气息,据说是魔界难得的“佳肴”。
墨幼薇好奇地探出一点身体,卷了一小块送进体内。
下一秒,它的身体猛地扭曲,变成了一个大大的、表示否定的“x”形状。
“噫!”
清脆又嫌恶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这个黑乎乎的东西味道好怪!像烧焦的袜子!还没有上次在那个小破地方吃的那个小饼干好吃!”
童言无忌,却像是一道惊雷劈在所有魔族的心头。
全场魔族脸色瞬间煞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连那些身经百战、杀戮无数的魔将,握着刀叉的手都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完了,惹怒“贵客”了!
伊芙丽雅的心脏更是沉到了谷底,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坐在主位的叶月璃,甚至懒得看那盘“佳肴”一眼,她似乎对这种宴会毫无兴趣,只是百无聊赖地用指尖敲击着桌面,猩红的瞳孔随意地扫视着下方。
一位资格极老、实力仅次于伊芙丽雅的独眼魔将,因为常年追随伊芙丽雅,忠心耿耿,此刻看到自家魔王如此卑躬屈膝,脸上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不忿与屈辱。
这细微的情绪波动,如同黑夜中的萤火,瞬间被叶月璃捕捉到。
她甚至没有转头,只是那双猩红的眸子,隔着遥远的距离,轻轻地、随意地落在了那位独眼魔将身上。
没有杀气,没有威压,仅仅是……注视。
那位身经百战、在无数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强大魔将,却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了灵魂!
“噗通!”
他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颤,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双膝一软,不受控制地跪伏在地,坚硬的黑曜石地板都被砸出了细微的裂痕。
他低下那颗高傲的独眼头颅,全身剧烈地颤抖着,如同筛糠,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恐惧喘息,再也不敢抬起分毫。
无声的威慑,比任何雷霆怒吼都更加令人胆寒。
整个宴会厅的温度仿佛骤降到了冰点。
伊芙丽雅全程如坐针毡,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她努力维持着魔王应有的仪态,端庄,优雅,但苍白的脸色和偶尔紧握、指节发白的手,还是暴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她深吸一口气,端起面前的酒杯,强迫自己站起身,朝着李治的方向,用一种她自己都觉得陌生的、极尽恭敬的语调开口:“伟大的神王陛下……伊芙丽雅……敬您一杯……”
声音带着无法控制的轻颤。
就在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哼!什么狗屁神王!不过是趁王不备偷袭得手的卑鄙小人!”
说话的是另一位身材异常魁梧、满脸横肉的魔族将领,他似乎喝多了几杯魔界烈酒,脸颊泛红,眼神带着几分醉意,或者说,是故意借着酒意发难。
他猛地站起身,指着主位上的李治,大声嚷嚷道:“我们魔族,何时需要向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类……如此卑躬屈膝?!魔王大人!您不能被他们蒙蔽了!”
他这话,无疑是在煽动,也是在试探。
所有魔族的神经瞬间绷紧到了极致!
伊芙丽雅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差点当场瘫软下去。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震怒并未降临。
李治甚至没有去看那个叫嚣的魔将,他只是平静地端起伊芙丽雅敬来的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然后,他才缓缓抬起头,看向那位满脸桀骜的魔将。
指尖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一股难以言喻的、无形无质的力量,如同春风化雨,又如同附骨之蛆,瞬间笼罩了那位魁梧的魔将。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毁灭性的气息。
但那位魔将脸上的桀骜不驯、眼中的狂怒与质疑,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冰消瓦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狂热到扭曲的崇拜。
一种发自灵魂深处、不容置疑的绝对服从。
“噗通!”
又是一声沉闷的跪地声。
这位刚才还叫嚣着要维护魔族尊严的将领,此刻却猛地朝着李治的方向五体投地,用额头狠狠撞击着地面,发出砰砰的声响。
他用一种近乎癫狂的、充满了无限虔诚的语气,高声呼喊:
“神王陛下!陛下神威无边!属下格鲁姆刚才被猪油蒙了心,胡言乱语,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啊!”
“属下愚钝,险些冲撞了伟大的陛下!请陛下责罚!属下愿为陛下效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诡异无比的一幕,让整个宴会厅彻底陷入了石化状态。
所有的魔族,包括伊芙丽雅在内,都瞪大了眼睛,如同看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最恐怖的景象。
杀死一个反抗者,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这种悄无声息间,从灵魂层面进行的彻底扭曲和掌控!
这比直接的毁灭更让他们感到发自内心的恐惧!
这究竟是什么力量?!
李治缓缓放下酒杯,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却如同重锤敲在每个魔族的心脏上。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宴会厅的每一个角落:
“伊芙丽雅,依旧是魔王岭的魔王。”
“她的意志,便是我的意志。”
他顿了顿,平静地扫过下方匍匐颤抖的众魔,以及那个依旧在狂热叩首的格鲁姆。
“谁敢违逆,下场……”
“你们看到了。”
不需要更多的言语。
恐惧,如同最坚固的锁链,彻底锁住了所有不服与躁动。
哗啦啦——
仿佛是约定好的一般,宴会厅内所有还站着的魔族,无论地位高低,实力强弱,全都齐刷刷地跪伏了下去,深深地低下了头颅,表示绝对的臣服与效忠。
魔王岭,在这场充满屈辱与恐惧的盛宴之后,迎来了它新的、绝对的统治秩序。
一个以无声恐惧奠基的秩序。
宴会自然无法再进行下去,在极度压抑和死寂的氛围中草草结束。
李治站起身,看着下方匍匐的众魔,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这,只是开始。
他看向身旁,脸色依旧苍白,却强迫自己站直身体的伊芙丽雅。
“准备一下。”
“稍后,我们谈谈……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