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坤宫中。
温宜趴在年世兰的怀里,小脸亲昵地蹭过年世兰的身子。
年世兰的手中,拿着一只小布老虎,正在逗温宜,这孩子,这几日总是念着她的额娘。
偶尔有些东西玩时,才会暂时忘却。
陪着玩了一会儿,转眼看着快到晌午了,外头周宁海进来禀报,说是皇上和温太医过来了。
年世兰顺手将温宜先交给了颂芝,去迎皇上。
“臣妾给皇上请安。”
她恭敬服身,皇上亲自扶起她,仔细端详片刻,不由的感慨道:“世兰,你瘦了许多。这些日子,你辛苦了。”
“不辛苦。”
年世兰摇摇头,示意颂芝将温宜抱过来给皇上看看,就柔声道:“臣妾既是说了,要让温宜过来养病,便该尽心尽责的。”
“皇上瞧瞧,如今温宜看着,气色都比从前好了许多呢。”
皇上一向是疼惜温宜的。
这会儿将女儿抱在怀里,指尖轻轻地摸过温宜的脸颊,这孩子,仿佛也能够感受到来自皇阿玛的爱意似的,笑了笑。
“咯咯。”
“这孩子。”
皇上格外高兴,落座后,与年世兰相对而立,忽然道:“今日朕过来,是还有一件事,想与你商议的。”
“什么事?”
年世兰听得心头微微一跳,她其实多少能猜到点儿。
“事关温宜。”
皇上有些犹豫,又有些歉然,道:“她是朕唯一的女儿。如今没了生母,实在是可怜,朕也不忍心将她送到阿哥所里去给那些个嬷嬷们抚养。”
“朕原想着,曹贵人本与你交好,你也是看着温宜长起来的。自然,温宜交给你来养育,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可是今日一早,皇后来养心殿求朕,说是她膝下孤苦,也很希望能够抚养温宜。朕一时之间,有些拿不定主意。”
!?
年世兰毫不意外,皇上来她这儿,会提及温宜的抚养事宜。
只是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皇后会和她争抢温宜。
年世兰抿了抿唇,打量着皇上,他的脸上,仍挂着淡淡的笑,先前流露出的歉意,现在仿佛也是能够捕捉得到的。
可,这是真的么?
究竟是皇后想要抚养温宜,还是皇上单纯只是不想自己来抚养温宜?
直觉告诉年世兰,与其说是皇后要争,倒不如说是皇上本来就有这个想法,他们“夫妇俩”,一拍即合罢了。
年世兰不由的觉得好笑。
若温宜是个皇子也就罢了,她还能理解些,可温宜是公主,不会争夺储位的,皇上就这么不放心她么?
还是说,就因为她宫里有欢宜香?
皇上不愿给她停了欢宜香,又不舍得叫他的女儿受害?
许是年世兰一时想得有些久了,脸上的表情也不是很好,皇上便将这个留意到了。
“世兰。”
皇上唤了一声,年世兰回过神来,望着皇上满脸无奈,仿佛迫不得已的神色,只能勉强稳定一下心神。
“那皇上是怎么想的?”
她少不得还是要问一句的。
心里却是在想,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皇后如愿!
至于皇上?
他欺她,骗她,算计她,于年世兰而言,也是一样的。
“朕,也在犹豫。”皇上说着,看了看怀里的温宜,温宜这时候,正望着年世兰的方向呢,眼巴巴的,也不晓得是不是想让年世兰抱一抱。
见温宜如此,皇上又叹息道:“朕瞧着,温宜也是很喜欢你的。只是皇后所求,朕也不得不考虑。”
“而且,太后也知道了这件事。她的意思,是支持皇后的。”
太后!?
太后一病多年,不理世事许久了,这会儿倒站出来为皇后说话了?
这话真真假假,年世兰听在耳朵里头,却也能知道,皇上抬出太后来,也是在给自己施加压力了。
哼。
心中冷哼,年世兰忽然眼眶一红,看着皇上,半是撒娇,半是呜咽道:“臣妾自当年失去孩子以后,一直都想再有一个孩子。”
“不为别的,只是因为那是臣妾与皇上的血脉,哪怕是个公主也好。臣妾定要教得她乖巧听话,做皇上的贴心小棉袄。”
“可惜,臣妾无福,老天爷一直都不肯眷顾臣妾。也是因为这个,臣妾总觉得愧对于皇上,原想着,能抚养温宜也好。”
“不曾想……就连这么小的一个愿望,皇后也要来和臣妾争抢。”
“皇后虽然膝下也没有子嗣,可六宫的孩子那不都是皇后的孩子么?皇后若是哪日想温宜了,臣妾带着温宜去景仁宫给她请安也就是了。”
“何必非要抱过去呢!从前曹贵人还在的时候,臣妾也不见她对温宜多么亲昵!她分明就是想着针对臣妾!”
这自然也是合乎逻辑的推论了。
虽然年世兰心里清楚,她说的这个,可能性不大,但眼下,偏偏皇上是能够相信认同的。
更何况。
她“自然流露”的煽情,令皇上动容不已。
不能为他生下一个孩子,觉得愧对他,哪怕是个香香软软的公主也好。
是啊。
皇上想起来了。
那时,他听说年世兰有孕时,起初是高兴的,后来便也忍不住去想,要是个女儿就好了。
奈何天意弄人。
那是个男孩儿,他没法留下。
眼下……
“臣妾知道,皇上心疼华妃,其实也是愿意将温宜交给她去抚养的,可她宫里毕竟有欢宜香!”
“更何况,臣妾记得,从前华妃对温宜也算不得十分亲近。与其到时候将温宜养在她那儿,又要停了欢宜香再想别的法子防范着她有喜,倒不如将温宜养在臣妾膝下。”
“省去诸多麻烦的同时,也不至于令她怀疑。”
皇上又想起了皇后的话来。
实在也是有道理的,令他为难。
“皇上!”
眼看着皇上还在犹豫,年世兰就又唤了他一声。
回过神来的皇上看着年世兰着眼巴巴的模样,心底里的不忍又再次被唤醒了,只好道:“朕再想想吧。”
“温宜,便暂且在你这儿先住着。”
听见这话,年世兰表面虽仍是一副不乐意的模样,但心底里还是松了口气的。
皇上肯松口就好。
那就说明,她还有时间,还有回旋的余地,可她也得再想想了,若是到最后温宜还是无法留在她的身边,哪里才是温宜最好的去处呢?
“那皇上再想想。”
年世兰噘嘴,说道:“臣妾在翊坤宫等着您的好消息。”
……
皇上闻言,无奈苦笑,到底是没再说什么,又叮嘱了年世兰几句好好照顾温宜以后,便离开了。
送走皇上,年世兰回了屋子以后,抓起桌案上的一个茶盏,便扔到了地上。
“啪嗒。”
茶盏应声而碎。
那青花瓷碎片散落了一地,有几片,就在年世兰的脚边上。
“娘娘别生气。”
颂芝见状,忙过来收拾,又劝道:“皇上怎么说也是要给皇后那老妇几分颜面的。再加上,太后也开口了,皇上便难免犹豫。”
“不过奴婢瞧着,皇上一向疼爱娘娘,说不准还是会答应娘娘,将公主留在身边养着的。”
颂芝不知欢宜香内情。
自然,在她看来,年世兰抚养温宜之事,该是十拿九稳的才对。
颂芝那儿说完,又为年世兰端了菊花蜜过来。
菊花蜜凉丝丝的,甜甜的,一口下去,年世兰心底里的火气确实是消散不少,她看着颂芝的眼神,怅然一叹。
“你不懂。”
她摇头说着,再不言语了。
这宫里,除了她和皇后,未有生育的高位嫔妃只有两个。
一个是端妃,另一个,便是敬嫔。
这两个人,还都是与她有嫌隙的,哪怕年世兰为了不让皇后如愿以偿,想要叫这二人来抚养温宜,她们恐怕都会觉得,年世兰是在算计她们。
真真是令人头疼。
捏了捏眉心,年世兰索性坐回到了贵妃榻上,预备着闭目养神,再好好想想。
这一晚上,年世兰睡得并不安稳。
迷迷糊糊做着梦,都是从前的事儿,她利用曹贵人和温宜算计沈眉庄与甄嬛,还有后来,她和年家都一败涂地了。
“不!”
她惊醒了过来,一下子从床榻上坐起来,直到额头上的冷汗滴落到了手背上,她才意识到,原来只是一个梦。
还好,还好。
她稍稍松了口气,而边上守夜的颂芝听见动静,急忙赶了过来,到床榻边上,问道:“娘娘,您怎么了?”
“没事,做噩梦了。”
年世兰摇了摇头,并不欲把太多的烦心事告诉颂芝,就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天都还没亮呢。
“卯正呢。”
颂芝回答着,仍然有些担心年世兰,便倒了一杯水过来,递给年世兰,道:“娘娘喝口水润润吧。奴婢再帮您擦擦汗。”
接过水杯,年世兰一饮而尽。
而颂芝柔软的手也拿着帕子,一点点擦拭着年世兰的额头。
黏腻腻的冷汗被擦干净了以后,年世兰终于是觉得舒服了一些,颂芝又在旁问道:“时辰还早。”
“娘娘要是觉得炭盆烧得太旺,热了些,奴婢就拿远一些。您要不要,再休息一会儿?”
年世兰闻言,摇了摇头。
她看了看那炭盆。
炭火其实并不如何旺盛,只星星点点的一点儿,但似乎暖得灼人。
“不睡了。”
她没心思再睡。
梦里面的一幕一幕,其实并不如何血淋淋,她却并不想去面对,索性道:“扶我起来吧。”
“是。”
颂芝察觉到年世兰情绪不好,自然不敢再多过问,便伺候着年世兰起来了。
晨起后不久,才用了早膳,恰好,周宁海过来回禀事情,顺道问起了另一桩事儿,道:“娘娘。”
“那些伺候过曹贵人的,是否按照原来的计划,打发出宫去?”
嗯?
伺候过曹贵人的人?
曹贵人,的的确确是感染时疫而死的,却不是年世兰告诉温实初的那个晚上,而是又过了两日。
她还是挺能熬的。
没有吃的跟喝的,病得那样厉害了,仍是坚持着,恐怕只因为,她还想再见见温宜吧。
年世兰其实觉得自己这么对待曹贵人挺残酷的,可一想到曹贵人对自己的背叛,她的心也就冷硬了下来。
这些伺候过曹贵人的宫女,对此并不知情,她们几乎和温实初一样,以为曹贵人早早就死了。
年世兰想着打发她们出宫,自然也是要给一大笔银子的,出宫过好日子,便不必再辗转各宫,继续伺候人,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了。
现在么……
听着周宁海问起,年世兰忽然眉毛一挑,道:“嗯,打发出宫。不过,本宫记得,这群宫女里,有一个叫做杏儿的,是不是?”
“是有这么个人。”
周宁海闻言,有些疑惑,问道:“娘娘想将她留下吗?”
“不。”
年世兰意味深长地一笑,道:“本宫忽然知道解决这件事的最好法子是什么了。周宁海,你去将杏儿带过来。”
解决这件事?
哪件事?
周宁海云里雾里的,但也不敢多问,只好先去带杏儿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