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将帕子递给了齐妃。
齐妃抬眸瞧了一眼,没去接,反倒是将目光挪了过来,仿佛被年世兰吸引了注意力似的,看向了她。
“天儿热。许是在这儿站着说话说得久了,有些中暑头晕。”
齐妃笑容讪讪,转头就对翠果道:“还真是有些不舒服呢。罢了,索性惠嫔那儿一时也不得空见本宫。”
“翠果,咱们就先回去吧。”
翠果颔首应了是,扶着齐妃,又低声问道:“娘娘不舒服,回去可要请太医过来瞧瞧么?”
“不必了。”
齐妃一边摇头一边走,说道:“年纪大了,什么头疼脑热的都是有的,何必请太医这么麻烦呢。”
这二人,眼看着一边说,就要走。
张氏急了。
她本来还要去送山药糊糊的呢,耽搁了这样久,这会儿只能看看手里的帕子,又看看食盒,不得已,追上了齐妃。
“齐妃娘娘,您的帕子。”
张氏恭恭敬敬,将原本有些凌乱的帕子重新叠好,递给了齐妃。
齐妃闻言,顿住脚步,回头扫一眼张氏和那帕子,才后知后觉道:“呀,本宫竟是忘了。”
“不过么……都掉在地上了。这帕子,本宫不想要了,便送给你了吧,也是江南进贡的缎子呢。翠果,走。”
……
掉在地上,不要了,拿来赏人。
年世兰在一边看着,都觉得齐妃这举动,让人无语。
但凡她找个别的理由来赏赐,例如说,看着张氏伺候沈眉庄伺候得好,与她说话,也颇为投缘这才赏赐给她什么的。
这不好听多了么?
果不其然。
齐妃转身走,张氏脸上的笑容愈发尴尬了,那帕子的质地确实很好,就是……她怎么总感觉,怪怪的呢。
“娘娘,齐妃真奇怪!”
颂芝也这么说了一句。
年世兰撇嘴,目光深深地看着齐妃离去的方向,这时,身后传来采月的声音。
“贵妃娘娘来了?”
采月有些惊讶,恭敬快步上前,先是服身行了一礼,等到年世兰叫她起来,她这才看了看张氏。
显然。
采月出来,是张氏磨磨蹭蹭的还不回去,沈眉庄那儿问起了,采月只好出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不料,年世兰来了。
“本宫原是不想打扰惠嫔的。听说这阵子齐妃来得勤,总想着齐妃一向是个懒怠跟人结交的,觉得奇怪,这才来看看。”
年世兰解释着。
采月领着她,便进了偏殿,乳母张氏则是跟在最后头,手里还提着她那快要凉了的山药糊糊。
“是呢。”
提起齐妃,采月无奈叹息,道:“不瞒贵妃娘娘。说句不太恭敬的,齐妃娘娘好心是好心。”
“就是太絮絮叨叨了些,每日颠来倒去的就是那些,我家娘娘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呢,却没法子。”
“她太热情了些,总也不好太拒绝,也只能忍着。好在今日她只是来了一会儿,自己就回去了,不然还得想着要怎么应付。”
“先前我家娘娘说是还在歇息,让齐妃娘娘先等等,那也是不耐烦这么快去见她的托词罢了。”
说完,采月松了口气。
谁让人家是妃子呢。
位分摆在那儿呢,再不得宠,好歹膝下还有个三阿哥,又是长子,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真要得罪了,实在不好。
“啧。”
年世兰不以为然。
齐妃?
这蠢货,她才从来没怕过呢。
更何况,三阿哥有朝一日能登基?
年世兰觉得,那是必不可能的一件事,有这样一个额娘,本身自个儿又是个蠢的,将来能安安稳稳封一个亲王都不错了,还肖想那么多?
想着,年世兰就对采月道:“惠嫔若不想见齐妃,大可搬出本宫的名头来,本宫替你们挡着就是。”
“齐妃能教你们什么?听不听也就那样,还不如多问问温太医呢。”
采月很是高兴。
不过,她又想起自家娘娘的性子,看着那是温柔端方的,可骨子里的倔强,也不是她一个丫头能左右的。
“奴婢回头问问娘娘吧。”
采月如是说着,几人便进了屋子。
沈眉庄正抱着弘曦。
弘曦玩了一阵有些累了,在沈眉庄怀里摇摇欲坠,见着年世兰和张氏回来,沈眉庄起身要服,年世兰作势拦住。
“孩子要睡,别吵着他。”
年世兰压低了声音,沈眉庄便不吭声,将孩子交给了另外一位乳母,准备带下去哄睡。
“怎么回来得这样迟?”
这时候,沈眉庄才得空看向张氏。
“这……”张氏无奈解释了几句,沈眉庄听得眉头紧锁,她问道:“什么劳什子帕子?还赏给你。”
沈眉庄心气高。
自然,齐妃那一席话,令她不是那么高兴。
掉地上的还赏给她的人,她便是这么好打发的一个人么?
“在这儿。”
张氏说着,从怀里就将那帕子拿了出来,准备着要递给沈眉庄。
然而。
就在那帕子拿出来的时候,年世兰分明瞧见,那帕子的一角,也不知道是掉地上,还是什么时候沾染上了一些腌臜的东西了,像是脓包还是脓疮的溃烂物,脏兮兮的。
“等等!”
她立时喊住了。
沈眉庄还没察觉呢,手一下子顿在半空,不解地看向年世兰,问道:“贵妃娘娘,怎么了?”
“先别接这帕子,脏的。”
话音才落。
屋外,约莫是正好到了请平安脉的时候了,温实初从外头进来,看见屋子里一下这么多人,还迟疑了一下,待得看清楚是年世兰,又忙不迭行礼。
“贵妃娘娘,惠嫔娘娘。”
他的声音,打断了年世兰的思绪,年世兰早觉得齐妃有些古怪,眼下又看见这帕子,更觉得不妥。
“你来了?”
一回头,年世兰看见温实初,立即就道:“你快过来看看,这帕子上沾染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什么?”
温实初还疑惑着呢,不过他老实本分,已经走上前来了。
他一上前,年世兰就拉得沈眉庄往后退了一步,给温实初让出位置来,弄得乳母张氏颇有些不安,手里拿着拿帕子,想丢掉,又不敢。
“便是这个。”
年世兰又说了大概情况。
温实初那儿,却是一直看着那帕子,不曾回答,而且年世兰瞧着温实初的面色,那是越来越难看。
糟糕。
不祥的预感,在年世兰心头升起,心中咯噔一下,温实初已是大喊道:“这仿佛是痘毒!”
“暂且不清楚是天花还是水痘。快,将这帕子丢出去焚烧了!热水!快来人准备热水,给两位娘娘浣手清洁!”
说着,温实初又回头,急切地看向年世兰和沈眉庄,问道:“两位娘娘可曾触碰过这帕子吗?”
年世兰下意识摇头,而沈眉庄同样也是脸色苍白地摇了摇头,喃喃问道:“痘毒?水痘?天花?”
“怎么会这样?温太医,你……确信吗?”
“微臣无比确定!”
温实初猛点头,道:“就是暂且还不清楚到底是哪一个。若是水痘还好些,接触以后,顶多出一些痘子发发热,性命无忧。”
“可要是天花……”
他不再说下去了。
天花?
不必他说,在场的人,都是懂得的。
天花一旦感染,那是很容易死的,而令人更加感到害怕的事情是,这帕子,是在乳母张氏的手里被发现的。
要是没被发现呢?
人一旦感染了天花,那可不是立马就能发现的,和时疫一样,一开始会出现发热、头疼、出痘的情况。
等到完全确定,已经晚了。
而到那时,这储秀宫里的人,会有多少人被张氏传染,也是未可知。
要知道。
张氏是弘曦的乳母,弘曦年纪这样小,又与她每日接触,情况可想而知。
再加上……
张氏还时常出现在沈眉庄跟前呢,要是沈眉庄也不当心得了天花,这母子俩会是个什么结局,真不好说。
年世兰一时之间想了很多。
越想,她越觉得气愤。
采月动作快,很快端了热水和干净的衣裳来,说道:“娘娘,先洗手再换身衣裳吧。依奴婢看,储秀宫里,还要彻底清扫一遍比较好。”
“今日穿过的衣裳都别再穿了,烧掉吧?”
她有些不确定自己的提议会不会太过僭越了。
沈眉庄倒是没说什么,年世兰听见,回过神来,不免夸赞道:“你倒是个小心谨慎地,便这样吧。”
“颂芝!”
年世兰喊了一声,脸色一冷,吩咐道:“去传了禁卫军过来,将齐妃的长春宫给本宫团团围住!”
“连一只苍蝇,都不许飞出去!”
“是!”
颂芝心头一凛,立即转身出去照办。
年世兰亦是目光幽深。
齐妃,好一个齐妃,她早猜到有古怪!
这帕子,可不就是齐妃硬要送给张氏的么!?
“贵妃娘娘?”
沈眉庄也有些惊惶未定,她想起前几日,齐妃总在她跟前絮絮叨叨说起孩子时的模样了。
她一开始其实也觉得,齐妃太奇怪了。
但……
聊起孩子,齐妃脸上的温柔又不像是假的,再加上齐妃几乎不争宠,与沈眉庄也没什么龃龉,这才使得沈眉庄稍稍放下对于齐妃的戒备。
谁知道,齐妃一贯看着都是傻乎乎的。
却能在和她相处的时候,装出这副模样来么?
太可怕了些!
“齐妃这人。”
年世兰冷冷一笑,叹道:“她一向不喜欢争,这倒不是假的。不过么……这有个前提条件。便是,这事儿,不涉及三阿哥。”
“她呀,一旦牵涉上了三阿哥,哪里还有什么理智呢?什么事儿,都是做得出来的呀。”
为了三阿哥。
沈眉庄倒吸一口凉气。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沈眉庄喃喃道:“这个道理我懂。可齐妃,她真能为了三阿哥,做到这个地步么?”
齐妃不够聪明。
要是那帕子上的痘毒真的是她弄来,要害沈眉庄的,沈眉庄这儿一旦出事,她必然跑不了。
弄不好,她便会落得一个身死收场的惨淡结局。
而皇上,将来也未必不会再有别的儿子,只为除掉弘曦,就付出这样大的代价,在沈眉庄看来,着实是不理智的。
“这个,本宫就不知道了。”
年世兰觉得自己无法理解齐妃。
但是么,转念一想,她又道:“不过,本宫若是有个孩子,谁想对她不利,本宫哪怕是拼上这条性命,也会为她扫除这个障碍的。”
“就是齐妃这做法么……”
年世兰摇摇头,并不认同。
“……”
沈眉庄也沉默了。
也是。
无法理解归无法理解,但身为人母,护着孩子的心,终究还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