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四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宫娥内侍的脸上也都挂上了笑容。这不连我们的荀司律荀夫子也比平时多了几分随和。
一身大紫色的朝服在冬日的阳光下映射出耀眼的光芒,脚下迈着四方步,背着双手,清癯的面容上带着自信从容的神采。
“莺啼燕语报新年,马邑龙堆路几千。”
看着忙碌的宫娥内侍,口中念了句应景的诗句,荀司律推开了资善堂的大门,当大门被打开的那一刻,脸上的表情也出现了龟裂。
还在和谢佳妤套着近乎的荀不言,丝毫
没察觉到危险的靠近,就那么笑嘻嘻坐在谢佳妤旁边,不是,不停的和人家没话找话,就是一个劲儿的夸着人家好看。
“咳咳。”
直到后排的赵宗实轻咳了两下,荀不言才收了话匣子,乖乖坐回了赵宗实的旁边。赵宗实默默别过头, 不想去看他。
前排的高正仪更不想理他,本来还和自己聊的好好的,可是从谢佳妤一进来,这个哥哥就颠颠的凑了过去,真的,简直太过分了。
“肃静,为师要开始上课了。”
门口的荀司律走了进来,他怕再看一会,可能会忍不住去教训那个混小子。走到自己座位上,荀司律开始了今日的讲课。
“今日是来岁,也是春节前的最后一场课,所以今天为师不打算讲论语了。”
听到不用学论语,堂上最高兴的自然是荀不言了,这边还未等荀司律说完,他就直接站了起来,问道,“爹,那咱们今天讲什么呀?”
荀司律没好气望着自家儿子一眼,说道,“在课堂上要叫夫子,还有要等夫子提问才能起身回答问题,真没规矩,你赶紧坐下吧。”
荀不言挠了挠头,被老爹说了几句,也没往心里去,笑嘻嘻的坐下了。
没了捣乱的人,荀司律继续刚刚的话题,“过了除夕就是打春了,所以今日咱们讲春耕。所谓一日之计在于晨,一年之计在于春。春天对于一国百姓而言,那是很重要的。”
荀司律轻抿了一口茶,继续说着,“既然说到了春耕,那谁来说说自己对春耕的理解和看法。”
这次荀不言学乖了,乖乖举手,“夫子,这个我知道。”
见是自己儿子,荀司律倒是有点意外,但也不能打击荀不言的积极性,便尽量用着平和的语气说道,“那言哥儿你就说说吧。”
荀不言收敛了平日吊儿郎当的样子,恭敬的开口道,“是夫子,前朝的孟浩然曾有诗云,桑野就耕父,荷锄随牧童。田家占气候,共说此年丰。此四句描述的就是农人春耕的景象和农人对美好年景的期盼。”
荀司律微微点头,“倒也不错,坐下吧,言哥儿。”接着荀司律又把目光投向了其他几名学生,“言哥儿算是抛砖引玉,开了个不错的头,下面,谁来说说自己对春耕的理解。”
荀司律刚刚说完,后排的赵宗实就把手举起了来,沉稳开口道,“夫子,学生也有一些浅薄的见识,望夫子指教一二。”
看着这个自己最为得意的学生,荀司律笑着说,“那六哥儿也说说吧。“
赵宗实先是向荀司律行了一礼,然后开始了回答,“学生记得夫子曾说过,百姓为社稷之本,而春耕乃是百姓之本。就像那首诗中所讲,半夜呼儿趁晓耕,羸牛无力渐艰行。时人不识农家苦,将谓田中谷自生。我们不光要知农,更应爱农,惜农。”
听完了赵宗实的回答,荀司律捋了捋胡须,满意的笑道“好,六哥儿说的很好,坐下吧。”
听到了荀司律的夸奖,赵宗实依旧神色淡然,朝夫子复行一礼,就坐回了座位上。一旁的高正仪看着臭屁的赵宗实,不屑的撇了撇小嘴,而这一幕,却又恰巧被上面的荀司律看到了。
看着这个古灵精怪,活泼好动的学生,荀司律决定逗逗她,嘴角微微勾起,眼中带笑的说道,“京兆郡主今日没有抢先回答问题,应该是准备一鸣惊人了,不如让我们也听听郡主的高见。”
看着上方狭促的夫子,高正仪脸上闪过黑线。她心想,要不是本郡主是天才,就着了夫子的道了,看本郡主如何让你刮目相看。
“咳咳”
高正仪清了清嗓子,开始答道,“皇兄说的对,春耕为百姓之本。我朝开国以来就十分重视农桑,历代先帝也都爱民如子,以农为本。每年春耕之时,都会亲自主持并参加祭田礼。在仪式中,我们的先帝会亲自执犁行“三推一拨”之礼,祈求新的一年里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高正仪的回答让荀司律哭笑不得,只得笑骂了句,“真是个小滑头,快坐下吧。”
高正仪这边得了便宜还卖乖,夫子谬赞了,学生愧不敢当。”逗的堂上众人纷纷大笑。
笑了一阵,荀司律用戒尺轻敲了几下桌子,“好了,我们继续讲课。”说着,荀司律又把目光望向了以范观音为首的三人。“既然说到本朝,那关于春耕的习俗,剩下的三位殿下又知道哪些呢?”
年纪最小李秀容率先举起了小手,用清澈眼睛渴望的看着夫子,“夫子让我说吧,这个我知道。”
看着这个单纯可爱的小姑娘,荀司律实在不忍心拒绝,轻声说道,“那小县君来说说吧。”
李秀容脆生生的答道,“是夫子,我曾听赵妈妈说起,她的家里在春耕前,会用在田里用泥土做一个泥牛,然后用鞭子抽打,在其身上留下春痕,最后再由众人将其打碎,寓意耕牛迎春,五谷丰登。”
荀司律满是慈爱望着李秀容,说道“小县君居然还知道打泥牛,不错不错,坐下吧。”
李秀容之后,范观音和谢佳妤都一一作了回答,答案也大同小异。荀司律放下手中的茶杯,未做点评,而是开口,“既然你们都说完了,本夫子就说说我所知道的春耕。我们北方这边,在年后就忙活了起来,先要把沤了一冬的肥运到田里,均匀的洒在地面上。然后再把肥料用木犁翻进土里,以便更好的和泥土混合,让土地更加肥沃。”
可爱的李秀容真心实意夸了一句,“哇,夫子你好厉害,连这个都知道哎。”
她这一夸,弄的荀司律也有点不好意思了,“为师每年开春之后都会去庄子上呆一段时间,去的次数多了,也就知道了。而把肥料运到地里之后,就要开始准备粮种,修理农具了。而闲了一冬的耕牛,在这个时候也要适当让它们多吃一点再多动一动,不然等之后春耕可能会拉不动木犁。”
就在荀司律讲的正起劲时,荀不言突然来了句,“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个我知道。”好悬没吓得荀司律把手中茶盏扔出去。
惊吓过后,荀司律给自己顺了顺气,面色不虞的说道,“你干什么,一惊一乍的,再扰乱课堂就上一边给我站着去。”
“我知错了,爹。”
意识到自己闯祸了,荀不言只得老实的闭上了嘴。
荀司律处理完了荀不言,缓了缓继续讲道,“春耕的准备工作做好之后,等到了清明以后就可以开始播种了。就像老话说的,清明忙种麦,谷雨种大田。在春耕期间,也可以种一些蔬菜瓜果。春耕过后就是灌溉之类的了。”
荀司律讲完了一大段,坐回座位,见下面的几人除了单纯的李秀容都在低头沉思,便没有出声打扰。
约过了半刻钟,跳脱的高正仪又一次举起了手,“夫子您刚刚提到灌溉,如果是风调雨顺的年头还好,那如果遇上雨水不丰的时候,又该怎么办呢?”
面对高正仪的问题,荀夫子略作思考,回答道,“京兆郡主有所不知,我大宋为了应对突如其来的干旱,光翻车就有好多种,风力翻车,人力翻车,还有牛力翻车等等,其中最受欢迎的就是牛力翻车了 。因为这种翻车不光节省人力,效率也要比人力翻车高出不少。除了翻车外,还有水车。在南方部分地区还会修建溪井。”
“学生知道了,谢夫子。”
高正仪朝荀司律恭恭敬敬的拱了拱手,坐到了座位上,不再说话,也不知在想什么。
高正仪难得的正经一次倒是把荀司律搞得不太习惯,但能尊师重道,并学会去思考问题也是好事,荀司律朝高正仪点了点便不再打扰。
高正仪问完之后,他旁边赵宗实也站了起来,问道,“夫子,若是开春之后遇上蝗灾,又当何如应对,请夫子教我。”
面对这个好学的学生,荀司律总是会多一分偏爱,他捋了捋胡须,颔首道,“六哥儿这个问题问得好,为师好好想一想啊。”
荀司律站起身来,来回踱了几步,复又坐回位置,对赵宗实答道,“我大宋不似前唐,不再惧怕蝗虫,也不再把他们当成天罚。民间百姓在发生蝗灾之时,就会自发的用草鞋等工具消灭落单的蝗虫,也会在夜晚蝗虫行动受限的时候,点起火把,几家一起合作,把诱捕的蝗虫埋进铺好茅草的大坑里,一把火烧掉。官府也会鼓励百姓捕蝗,可以用捕捉到的蝗虫来换钱。而且在蝗灾发生之时,朝廷会停止汴梁城内所有的施工项目杂役,还会下令江淮发运司留下原本用来进贡供的粮食以备饥荒,并禁止京城娱乐活动一个月,取消当年秋季的所有宴会。”
讲的有点口干舌燥,荀司律便先停下缓了缓嗓子,用略带沙哑的声音继续说着,“除了上面几点外,我朝还专门制定了与治蝗有关的政令,治蝗不利者,依法治罪。”
赵宗实听完了荀司律的长篇大论,豁然开朗,感觉对民生又多了新的体悟,他长揖到地,道,“学生闻夫子之言,如醍醐灌顶,请受学生一礼。”
受了赵宗实一礼,荀司律却没让直接坐下,而是笑呵呵的说道,“六哥儿的问题为师解答过了,那为师问六哥儿个问题,如果遇到了灾年,各地粮食歉收,京城物价飞涨又该如何处理呢?六哥儿也不用着急,过了年再回答为师就行,坐下吧。”
“是,夫子。”赵宗实听完了荀司律的问题就坐下了,眉头紧锁,低着头一动不动。
荀司律见今天时辰差不多了,便不再讲课,而是和学生们聊起了天,“再过几日就是春节了,提前祝几个殿下在新的一年里事事如意,鸿运当头。当然也不能把功课落下了。还有一会时间,为师就咏一首韩愈的春雪以作结尾吧,新年都未有芳华,二月初惊见草芽。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几个学生也都喜气洋洋的接受了夫子的祝福,唯独荀不言张口道,“夫子爹,不能空只口头祝福吧,是不是应该提前把压岁钱给发了。”说完还双手抱拳,辑了个罗圈揖把众人乐的不行。
荀司律看着自己儿子,颇为无奈,白了一眼道,“压岁钱少不了你的,大伙都咏了几句,就差你了。”
面对老爹的白眼,荀不言早已免疫,嘿嘿一笑道,“夫子,您就瞧好吧。咳咳,
江山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荀不言语毕,鸦雀无声,接着就是一阵大笑,连平日不怎么笑的范观音都挂上了浅浅的笑,顿觉荀不言有趣。
正当众人都在笑的时候,我们的赵宗实小朋友却悄眯眯的出了资善堂,心惊胆战的去偏殿更衣了。嘴里还念叨着,“都怪那个荀不言,要不是他硬塞给我一块大福团,我至于嘛。”
一路小心谨慎的到了偏殿,赵宗实刚刚坐下,他的右眼皮就狂跳了起来,就和早上见到荀不言一样。他正在纳闷,偏殿外就传来了荀不言的大嗓门,“表哥你在里面吗?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我进来了啊?”
接着没等赵宗实说话,荀不言就推门而入,看着正在更衣的赵宗实,他继续不怕死的用大嗓门说道,“原来表哥你在更衣啊,抱歉抱歉。诶,表哥你不穿大红亵裤了,换成粉色的了,别说还挺可爱的。”
荀不言这句话说完,整个资善堂就又爆发出一阵大笑,此刻恼羞成怒的赵宗实也忍无可忍,大吼道,“你给我滚你去,荀不言我要杀了你………”
后来荀不言落荒而逃,之后再也没人提起。但是这件事却成了赵宗实一生的痛,哪怕午夜梦回也是气的牙根痒痒。当然这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