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崽……”
不知何时,顾谅睁开眼头痛欲裂。
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又闭着眼睛稳了稳心绪。
遂而侧过身想坐起来。
可一用力便扯得心上不适,手捂着嘴咳个不停。
血液穿过他的指缝一滴一滴落在床单上,溅了满地红花。
顾谅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体温在渐渐流逝,四肢百骸的痛感也愈加明显。
直到身后轻轻覆上来一只极有温度的手。
顾谅一愣,抬头探了探。
“……”
阿崽看起来没生气。
但是……
他没生气看起来才更加可怕啊啊啊!!!
顾谅顺势倒在他怀里,身上几乎没有半点力气,发丝也一不小心沾了些血。
有点脏……
顾谅没管,他眯起一只眼偷偷瞧了瞧阿崽。
路堪言搂住他的身子,嗓音都在抖,“顾谅,你吃橘子吗?或者葡萄吃吗?我给你剥,如果要吃糖葫芦我待会去给你买,糖葫芦不能过夜,我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醒,所以没有,我还给你弄了鱼汤,是你买的鱼,它浑身滑溜溜的,好难捉住,我——”
“笨蛋阿崽。”
“……”
路堪言愣住,眼眶泛红,其中又氤氲着酸软的泪。
一低头就落在了顾谅的身上。
顾谅轻笑,小心翼翼拉着阿崽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再望着他弱弱地眨了眨眼,缓声安抚,“阿崽今日的话好像格外多呢。”
“……”
路堪言不再作声。
顾谅叹了口气,抬手用指腹抹掉阿崽顺着眼角流下的泪珠。
他精致漂亮的五官,白皙的脸颊,还有微微泛红的眼眶。
哪样不是顾谅的心头好。
他安心贴着路堪言,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阿崽,我头发好像脏了……”
“那我给你洗干净。”
“嗯……”
他又睡过去了。
深秋的夜里,顾谅身上被厚重的棉被捂出了些细汗。
路堪言怕他着凉想起床给他换身薄衫,刚一起身就被顾谅一下子揽腰拽回了被窝。
顾谅动了动被子里的脚,闭着眼问,“你去哪……”
“给你换衣服。”
“不要……”
路堪言一脸严肃,坚持道,“不行,必须换。”
“……”
由此可知,顾谅惧内。
翌日顾谅醒来,这一觉睡得很饱。
起来喝了一口水,无意间瞥了眼镜子里的自己……
“噗”的一声,差点一口水呛死自己。
就一转眼的功夫。
他整个人几乎都黏在了镜子上,瞪着眼睛,不敢置信地扯开胸前的衣襟看来看去。
自己的脖子上怎么有被人掐过的痕迹啊?!!
还有这嘴!怎么肿得像被人狠狠疼爱过一样?!
这小混蛋!下手怎么这般重!!
老子指定跟他没完!!!
没完!!
路堪言端着一碗油粥推门进来就瞧见他穿戴整齐,站在窗前一动不动。
他脚步顿住怔了怔。
好似心有所感。
顾谅不经意一回头,眼睛一亮,屁颠屁颠地凑上去唤了他一声。
“阿崽!”
说好的要他没完呢???
“……”
路堪言默默放下手里的碗,沉着脸色,语气不太好,“谁让你起来的。”
“阿崽我——”
“脱掉,躺回去。”
“……”
呜,阿崽好凶。
顾谅乖乖缩回床榻上,路堪言把粥端到床边递给他。
顾谅想要阿崽喂他,故意没接,还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有点欠。
路堪言看过去,好像懂了一点,默默拿起勺子喂到他嘴边。
因着没人说话,很快一碗粥便见了底。
路堪言转身正欲离开,顾谅从身后勾住了他的手,偷偷瞄了阿崽一眼。
小心问道,“阿崽,我昏了几日……?”
路堪言冷冷瞥了他一眼,“三日。”
顾谅听出他话里的冷淡,无奈笑笑,“阿崽怎么不看我?”
“不想看。”
“?”
顾谅呆住,陷入沉思。
自己现在这张脸竟然都难看到让阿崽连看都不愿意看了吗???
“那我的脖子,还有嘴巴是……?”顾谅的话还没说完呢。
闻言路堪言的手猛的瑟缩了一下,正眼瞧他,淡声问道,“怎么了?”
“……”
装蒜是吧?
顾谅扯开衣襟,扬起脖子嘟着嘴巴,直接用手指给他看,“你掐我脖子,还把我嘴巴亲肿了……”
“……”路堪言语塞,移开视线,随手给他穿好。
顾谅哼哼几声,小样,我还治不了你了?
路堪言眼色沉了沉,死死盯着他,“顾谅,不可以再有下次。”
“知道了——”
“你不知道。”
“我——”
瞬时,路堪言一手抓住他胸前的衣服跟他拉近距离,咬紧牙关,眼前雾蒙蒙的一片,恨不得把他的骨头都碾碎在怀里。
“顾谅,再有下次,我弄死你。”
顾谅惊愕,又在一瞬间豁然开朗,圈住他的脖子拢上去在路堪言的肩膀上轻吻了一下。
眼神黯下来,“阿崽,你能不能不要凶我,你一凶我,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哄你了……”
“……”
“我也害怕了……”
奇怪,声音怎么有些哽咽了呢。
二人相视无言却望眼欲穿。
路堪言在轻轻流转间,恍若又要掉下自觉无用的泪。
顾谅始终看着他,心疼他。
周麟不在,顾谅实在不敢想阿崽这三日时间是怎么熬过来的。
经此一遭,路堪言话更少了。
寒风拂过秋雨,总算迎来个暖暖的日头。
顾谅懒懒散散的,老爱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晃来晃去。
傍晚时候,他一睁开眼就看到阿崽正准备出门。
默了默,闭眼的时候又突然想到现在学堂应该散学了才对。
顾谅噌的一下站起来,叫住他,“阿崽,你要去哪?”
路堪言一顿,回眸一瞥,“不去哪,你今晚想吃什么?”
见路堪言将话岔开,顾谅便不打算追问了。
提了提衣摆岔开腿,然后坐在椅子上又躺了回去。
“阿崽吃什么我就吃什么。”说罢他朝路堪言伸出一只手。
他们早已习惯彼此的随意一个举动,路堪言近乎本能地朝他走过去。
刚到旁边还没反应过来便被顾谅一把拉进怀里坐在他的腿上。
而顾谅把头埋在路堪言胸前的时候,路堪言又下意识搂住了他的脖子。
顾谅痴迷于阿崽怀里的味道,仔细嗅了好久才抬起头望着他。
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眯着眼笑了笑。
“你笑什么……”路堪言皱眉,想要起身。
“阿崽,你身上好香啊。”
路堪言推开他在自己怀里钻来钻去的脑袋,脸上迷着一团粉嫩,“胡说。”
腰身忽的一紧,顾谅抱着人家不撒手,“才没有胡说,阿崽把我都香迷糊了。”
“……”说不过索性不说。
顾谅说话期间路堪言一直不理他,看起来又是生气了。
他不觉得厌烦,也从不觉得阿崽在胡闹。
即便是在外人面前他也是照常哄着。
之前有一次崔巡嘴贱,觉得这事还挺新鲜。
刚好那天路堪言放堂晚了些,崔巡趁着他不在的时候凑上去问顾谅为什么老是哄着路堪言。
他又不是三岁小孩。
顾谅看着远处路堪言走过来的身姿,偷偷跟崔巡说,“他还小,老爱生气,我只好多哄哄咯。”
“?”崔巡表示疑惑。
我不小吗?
啊对我不小,我十万八千岁。
学堂几乎无人不晓,崔巡是他们几个当中年纪最小的一个。
月末,路堪言跟顾谅提了一句让他去学堂谋差的事。
没想到遭到了顾谅的强烈拒绝。
“为什么不想去?”路堪言问。
“不要,就是不要。”顾谅的态度异常强硬。
可路堪言也不甘示弱,“为什么不要。”
“我懒得动。”
路堪言一步一步将人逼退至墙上,明明抬着头却像在俯视他。
“顾谅,你在骗我。”
“……”
“你又骗我。”
“没。”
二人僵持许久,最后顾谅试探性地伸出手想去牵阿崽的手。
可阿崽却垂着脑袋往后退了一步。
“……”
顾谅倏而变得不知所措,“阿崽,我没有要骗你,我就是不想有那么多麻烦事。”
“你嫌我麻烦。”
“……”淦。
顾谅在心里仰天长啸,人家想摆烂不行吗?!
“路堪言。”
院外忽而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路堪言顿了顿,抬眸深深看了顾谅一眼便转身走向院外。
“怎么了这是?”
笑长安抱拳站在门口斜着身子瞧了瞧院子里的背影,又转眼看向眼前脸色正阴沉得吓人的路堪言。
忍不住调侃,“小夫妻吵架了?”
“没有。”路堪言不动声色挡住他望向院子里的视线,蹙了蹙眉问,“怎么是你?崔来英呢?”
笑长安特别不满他这态度,轻哼一声,“怎么就不能是我了。”
“说。”
“你多说一个字会死啊。”
“会。”
“啊那死的人是我吧?得得得,我认栽,你大人有大量可千万别记仇啊。”
笑长安当着他的面翻了个白眼。
“……”
一个眼神交流,笑长安变得严肃起来,“渝州有人跳江自杀了,就在昨夜。”
“你说什么?”路堪言瞳孔一缩,“在哪?!!”
“苍梧江。”
笑长安心里实在觉得奇怪,路堪言是如何提前得知有人会在渝州自杀。
他还特意查了查这个人,结果发现这人跟路堪言半点关系都沾不上。
“崔来英呢?”路堪言的眼底漆黑如深潭,可怕得仿佛要将人吸进去。
笑长安讶异地望了他一眼,“他在家啊?这关他什么事啊?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段时日他姐姐除了学堂哪里都不让他去,连崔巡也一道锁在家里禁足。”
“……”
路堪言想了想转身回了院子。
顾谅一般是不会偷听路堪言的事。
“顾谅,下来。”
趴在墙上准备下来的顾谅:“……”
意外,这绝对是意外。
“阿崽,你扶我一下嘛,我差点要摔倒了。”
路堪言将人扶下来理了理衣袖,“顾谅,你听见了。”
“昂,听见了又怎样。”顾谅说得理直气壮。
院墙外传来几声轻笑。
又被笑话了。
路堪言道,“我要去渝州一趟,明天一早我到学堂的时候希望你也在场。”
顾谅贴上去搂着他的腰,弱弱道,“阿崽,你不在,我起不来……”
路堪言知道他这是同意去学堂了。
路堪言踮起脚,仰头浅浅碰了碰他的鼻尖,“那我早些回来叫你。”
“不用,我今夜早些睡就好。”
“你在怪我?”
顾谅笑着摇摇头,把脑袋轻靠在他肩上,“没,怕你累着。”
“我不累——”
“我心疼。”
“……”路堪言愣了愣,“顾谅,你怎么不生气?”
顾谅扬唇一笑,那双温柔深邃的眸子里映出的光华似乎比往日还要深沉。
“阿崽,我生气是要骂人的,骂的可难听了。”
路堪言好像又变呆了,“那你可以骂我,我不生气的。”
听听这话说的,他不生气?
他自己信吗?
顾谅简直气笑了,“我舍不得骂你,舍不得你。”
又小声嘀咕了一句,“骂你比骂我自己还难受。”
“笨蛋。”
路堪言眼神变得飘忽。
他好像听见了那声嘀咕,还有那句超小声的“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