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众人愣了半天,直到顾谅猛地甩开那人的手后退了几步,身躯毫无预兆瘫软下去。
“顾师!”
“顾谅!”彦无籍几乎是心惊肉跳,一转眼看着那个酷似路堪言的人更是虎躯一震。
路堪言?他是昆仑山镜主?
这怎么可能呢?
可……
彦无籍思虑直线下沉,之前在雀城路堪言所得的十二件至宝他只拿了其中三件。
折扇刚刚从顾谅的手里自己飞了出去。
骨玉在顾谅身上挂着。
耳坠顾谅戴着一只,另外一只顾谅应该也带在身上的。
这三件至宝当中。
折扇是昆仑山镜主的传世之宝,由历代的镜主一代一代传下去的。
只有镜主本人以及他的父母妻儿才可置于手中开扇。
而那对红绸相思耳坠是千年前的昆仑山镜主失去挚爱时所流的血泪所化。
只有那块骨玉的来历还有所考究,但其作用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养魂。
彦无籍最开始以为顾谅真的是昆仑山镜主,只不过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而导致他失了忆。
现在看来自己的想法还是太过武断。
路堪言很可能一开始就知道骨玉的作用,而其参加逐月之征的目的也十分明确。
彦无籍想得浑身发毛,他不得不谨慎于这小鬼的城府之深。
居然能藏得这么久……
桃花散落的不经意间,那人伸手一拽就将连连后退的顾谅揽入怀中。
“路堪言?!”
“言哥!”
崔巡几人看清面孔后,先是愣住,然后开始觉得不可思议的脸上衔接的情绪又是急切又是欣喜。
这整整一天一夜下来,估计需要好几个一惊一乍才能彻底平复他们内心的波涛。
而顾谅此时心底的起伏就像路边石板上的苔藓一样不起眼,在等待中蜷缩枯萎。
苔藓不会枯萎,但是他会枯萎。
“阿崽……”
顾谅身上的所有力气好似被刚刚的情绪抽走,倒在他温热的怀里半点都不想离开。
是热的……
不是冷的,不是冰冷的尸体,周围也没有血液横飞,自己的背后也没有被天罚下劈时的剧烈疼痛。
没有……
这些通通没有……
只有一个完完整整的阿崽。
“站稳。”然回应他的是冷冰冰的两个字,毫无温度。
顾谅一怔,可能意识到什么,心跳陡然加速。
他似乎根本就不想去面对这样有巨大落差感的事,于是自顾自装起了糊涂。
垂下头去牵眼前人的手,又扯起嘴角,想尽办法在他面前表现得正常些,“阿崽,这几日你去哪了?”
然而,他躲开了顾谅的手。
顾谅可能永远也想象不到那张自己熟悉到骨子里的脸有一天会说出一句冷漠到极致的话语狠狠地刺痛他。
“你见过本座?”
“……”
顾谅刚刚来时走得急,眼上结了些夜霜,闭上眼感觉眼圈周围都是冰冰凉凉的。
他极其不愿相信眼前之事,这死老天难道要他跟阿崽相见不相识吗……
这要他怎么做得到……
众人来不及反应昆仑山镜主此话是为何意。
顾谅已经睁开眼,脸色僵了僵,旋即牢牢抓住那人的袖口不放,眼神焦急,似乎还在寻找那一点点的不可能,“你,你——”
“松手。”
“……可以不松吗?”顾谅弱弱恳求,满眼都是他心底那个人。
“松开。”
眼前人语气重了些,顾谅听罢手一下子被烫到似的松开。
他却能面无表情的擦肩而过。
顾谅心里有股说不上来的难受。
无数瞬间,脑海里不断出现那人的身影,朦朦胧胧的月光下让顾谅分不清那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幻。
“路堪言。”
闻言,昆仑山镜主脚步一顿,下意识一回头就被不顾一切扑上来的顾谅冲击得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
顾谅胸腔起伏得厉害,有些爱太浓烈,反而说不出口。
总有人日日夜夜望远方望明月,像是帮着另一个人也看尽了这世间的万般风景。
他抱得太紧,怀里的人脸色紧绷,挣扎几下但实在抽不出身只能随着他去。
众人面面相觑,这般有趣的场面他们从没见过,倒是没由来的起了些逗弄的心思。
“这俩人认识?”
“何止认识,那都抱在一起了!要是没有我们,人家估计今晚都睡上了嘞!”
“……”
世人七嘴八舌,几乎穷追不舍。
这时,终于有人发现有什么不太对劲,“这昆仑山镜主怎么长得那么像顾谅的那个徒弟啊?”
“你怎么知道?”
“逐月之征的魁首谁不知道?”
“说不定昆仑山镜主真就是他徒儿呢?”
“……”崔巡几人沉默,只有崔来英的目光瞥向远处藏匿于山峰的张定。
之前张定在南海当着众人的面对周叔说自己打不过路堪言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难不成,他早就知道路堪言是……
明明是个大家都在欣赏风光的好时节,可偏偏有人上赶着投胎去。
“顾谅!你的徒儿竟敢假冒昆仑山镜主欺瞒于世人,你们师徒二人真是冥顽不灵!此番,又该当何罪!”
此话一出,再次平息的战火一次又一次被轻易挑起。
这些蠢货!
“不对劲啊?我来时不是听说他徒儿于十日前就已经陨落在南海崖山了吗?”
“听说是惹怒了上苍,受了天罚没挺过去才……”
“说到这事,南阳宋国明明都要亡国了,那少年也不知道使了什么妖法,竟然能将宋国从濒死之境一夜之间转危为安,甚至敌国的主帅听闻此事后连夜带着军队退出了宋国的濒危边境,不再一心攻打。”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崔巡忍不住问。
按照他们当时在崖山的所见所闻,南阳宋国应该是被灭了才对。
路堪言违抗天命也只能救回那些无辜百姓,不可能会直接影响到宋国的存亡啊?
宋国在当时的境况下理应是必亡的,不可能一夜之间就转危为安啊……
除非……
崔来英几人几乎同时看向那个长相跟路堪言十分相似的人。
除非……
那是路堪言计策当中的一环。
路堪言被天道反噬,是为假死。
崔来英几人不禁在心里噫吁,他到底是有多疯才能想出这么个死办法……
顾谅抱够了就把人松开,离开阿崽,他孤零零站在倾泻而下的月光里,如同野草被春风碾碎,连着魂魄都被他人占有。
他不理眼前人的淡漠,平静如常,只是轻轻凑过去蹭了蹭在他耳边留下一句,“路堪言,你喜欢我。”
“本座未曾识得唔——”
那人黑色的衣摆没被风吹走,身上的挂饰摇晃一瞬,突然就失了行走的痕迹。
顾谅又一次将他紧紧箍在怀里,唇瓣相贴,动作熟练得简直不能再熟练了。
“……”
须臾唇分后,顾谅又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下舔了舔怀里人的嘴角,不经意在他耳边勾唇嘟囔,“阿崽,你装得一点也不像。”
“……”
“你应该从一开始就不管我,然后任由我摔在地上。”
所有的事物在此刻就如同一盏烛火,在心雨里被冲刷。
湿漉漉的,却栩栩如生地燃烧着。
顾谅看着他耳根处渐渐显现的淡淡粉嫩,眉眼弯弯如墨勾,竟使起了他惯会装可怜博同情的招式,“阿崽,我累……”
“那你睡……”
“……”
这戏演的,路人都要看不下去了。
顾谅轻靠在他身上,眼皮耷拉着,明明快要昏睡过去却就是不闭眼。
“闭眼。”
“不。”顾谅摇头,“我闭眼你是不是就跑了。”
“不会的。”
“你会。”
“不会。”
“你,你会……”
听着顾谅埋头后压不住的呜咽,路堪言心下难忍,臂弯渐渐收紧。
“顾谅,我不会。”
顾谅的情绪似乎终于有了发泄口,不用躲着,不用藏着。
只管眼红,只管流泪。
“路堪言,你就是喜欢我……”
“……”
路堪言眉头轻皱,一遍遍从后颈顺着脊柱摸到腰上,遍遍顺毛,遍遍悔恨。
嗯。
喜欢。
最喜欢。
身后的岐不要盯着他们,似乎有话想说却又无从说起。
刚想上前就被人拽住了手腕,他一转眼就看到辛逐在对着他摇头。
离岐不要不远处的一棵树后,段离偷偷看着他们,眼底是一片寂静的死灰。
他漠然淡笑,那终归是他注定无疾而终的欣喜。
自己唯一得以喘息和放松的水中浮木,从一开始就没想着善终。
岐不要似是察觉到某人的目光,回头望去时人已不在树下。
“师兄,怎么了?”
“阿逐,他是要我恨他吗……”
“……”
辛逐不知道如何去说。
他们师出同门,年少时为了自家师尊修炼成神,为了天下苍生那颗颗年轻的心都不知被磨损了多少回。
而今几万年过去,他们依然年少,依然心怀四方。
可辛逐从未见过这样的岐不要,眼神里流露出的是自我怀疑到不知所措。
她那缺根筋的二师兄终究还是遇到了他的生死劫。
辛逐安抚他,“阿岐,你们之间清清白白,没有什么恨不恨的。”
岐不要抬眼望向人群中抱在一起的师徒二人,手里的剑震了震。
心在替他说。
阿逐,我对他……
不清白。
握紧剑柄,心像是缺了一口。
“……”
辛逐也好似在这片刻沉默中敏锐地探寻到什么。
她怎么都不会想到整日在神宫上耀武扬威鲜衣怒马的岐不要。
她的二货师兄。
有一天脸上会出现这般落寞难言的神情。
确认来者就是路堪言,崔来英几人也不装孙子了。
如今被人欺压到这个份上,他们要做的不仅仅只是奋力一搏。
还要为安州的后世搏出一条只生不死的血路。
管他是非真假,剑锋直指阴谋亡魂。
“言哥,还有这么多毒蘑菇该怎么处理啊?”崔巡头顶趴着个红团子,雄赳赳地盯着敌人问道。
路堪言瞥了他们一眼,目色淡薄,“喂鸡,活着就一起炖了。”
“……”这也太妙了。
崔巡在心里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哥,你真是我大哥,山上的笋都被你一个人夺完了。
高玉响心血来潮想打个岔,一开口就是一嘴巴鸡毛蒜皮,“那鸡死了咋整?”
“还需要我教你们吗?”路堪言难得跟他们有如此多的话说。
路堪言又将那扇子召唤出来,随即将扇子朝某人甩了出去,笑红罗伸手接住,卑躬抱拳,“尊主。”
路堪言神情淡淡,只有在眼中出现顾谅的时候才会微微发亮,“带上言求胜去接他们,明天一早本座要见到他们七大宗门的人。”
“明白。”
“等等。”
路堪言叫住他,同时拂去黏在顾谅脸上的青丝,眼中的腥风血雨是以前从未有过的,“让他们跪着来见我。”
“是。”
笑红罗正欲离开,却被一直没开口的笑长安叫住,“哥,我跟你一块去。”
笑红罗没说话,只是心情复杂地对他点了点头。
兄弟二人带着弱水阁的人很快消失于黑夜山林间。
敌人见他们如此轻率地离开,无人敢拦,心中不免愤恨不平。
情况再度恶化。
可随着路堪言的话落,他们却渐渐平息下来。
“闹者,百死其争。”
“就你?我一个人就呃啊啊啊啊——”
还没来得及眨眼,周围的桃花瓣就像利箭一样穿透那人的身躯。
最诡异的是,没有一丝一毫的红色血液从那些密密麻麻的伤口上涌出来。
百死其争。
来者见此,连连后退。
但还没完。
路堪言抱起顾谅,将人捧在臂弯里,眼光柔和地垂着。
“一个不留。”路堪言道。
正当彦无籍疑惑之际,敌方阵营传来几声此起彼伏的惨叫,转眼望过去。
那其中将近一半的人身后都有一个拿着匕首放在他们脖子上面的看不清脸的黑影。
随着路堪言的一声令下,一眨眼的时间,桃林几乎瞬间血流成河。
“?”崔巡目瞪口呆。
不是说好的让我们喂鸡吗?
怎么全给宰了?!
宰完人后的影子们并没有退去,只是拿着匕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没被瞬杀的敌人看着眼前的架势,浑身血液都凝固在脚底。
跑也不敢跑,躲又不敢躲,生怕自己一动弹就被他们削了脑袋。
最后还是在彦无籍的一句“还不滚”下怔了怔,由衷地在心里对彦领主磕了三个响头便落荒而逃。
众人似乎明白了什么,此次进攻来犯者是两个阵营的人。
一个阵营主导这次的最终目的,而另外一个阵营都是被欲望蒙蔽的世间散修。
大雾开始弥漫,此情此景看着着实有些渗人。
“来人。”彦无籍摁了摁脑门,“将这些尸首清理了,加以厚葬。”
“是。”
影子当中有人动了动,冷冽的风吹起衣摆,影子首领上前阻止众人搬弄地上的尸体。
彦无籍不解,“这是何意?世间皆以死者为大,你们不让人家入土难道还不能让我们安州的好儿郎入土为安了?”
“彦领主,此事体大,这不是属下能决定的,是我们尊主的意思。”
“你们尊主?路堪言真是昆仑山镜主?”
影子首领点头。
“那为何之前他——”
影子不慌不忙地打断他,“彦领主慎言,尊主的想法岂是属下们能知晓的。”
彦无籍觉得没趣又跟他勾肩搭背起来,心里却想着该怎么人家手上讨点人手过来用。
“哎,早就听说昆仑山镜主的影子卫都是来无踪去无影的镜花水月,你们肯定不止这么点人吧?”
“……彦领主有话直说。”
彦领主故作为难,又鼓起勇气,好像自己那惜才的老毛病又犯了,“借我点你们的人马。”
“彦领主要着作甚?”
“杀人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