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里突然来了一群宗门子弟,他们穿着相同的宗门服饰,身上配带长剑。
紧接着他们恭恭敬敬地侧身让开了一条道。
众人视线望去有位老者在酒楼外瞥了眼二楼顾谅所在的厢房,踏进酒楼后忽略了店小二的热情招呼直冲二楼。
老者身旁还跟着一位面容憔悴的男人,年纪轻轻两鬓处却生了几缕白发,紧跟在他们身后匆匆上了二楼。
顾谅看着路堪言小肚子都吃得鼓起来了,忍不住趴在桌子上歪着头问他,“不撑吗?”
“不撑。”
“很饿吗?”
路堪言没有回答,他要保证自己这几天有足够的力气跟着顾谅。
爹娘不在身边,他也不能确定顾谅会不会带着他一起离开这里。
所以必须吃饱。
他怕顾谅跑了自己追不上。
“顾谅,我可以跟着你吗?”
“不可以。”顾谅拒绝得很干脆。
想什么呢,顾谅现在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哪还顾得上这小鬼。
“……”路堪言在他说完那句话之后就低下了头。
明明早就知道是这个答案,他还是心存侥幸。
没关系。
没关系……
我不哭,不哭……
他想起当初跟“顾谅”成亲也只是缓兵之计。
可如今真的顾谅在眼前,自己又没了爹娘,于他而言只能是个拖油瓶,他不想拖累他,又不想离开他。
“顾谅,那你接下来要去哪?”
“你别管。”顾谅没注意他的情绪,只是目光往窗外看了一眼,随即拿起手边的帷帽给自己戴上,清了清嗓子。
路堪言一怔刚要问他做什么,门外紧促的敲门声伴随着一道急切的苍老声音倏然响起。
“可是阁下约我等在此相见?”
路堪言僵在那里,哪怕再后知后觉,也知道顾谅要做什么。
在门外的那些人进来之前路堪言小跑到顾谅身边紧紧抓住他的衣服,小脸上满是不安。
顾谅神情微动,似乎感觉到他的慌张,将他抱起来坐在自己怀里,笑了笑,“不怕。”
“……”
路堪言似乎没有预料到顾谅会抱他,整个人呆愣呆愣的。
然后把自己脑袋埋在他怀里,说话的声音闷闷的,“我哪里也不去,我就在这里等你……”
顾谅怔了怔,忍不住笑,指腹抚过他的漂亮眉眼,在他额间轻轻点了一下,不由得嗔怪道,“你等我作甚?门外的那些人都是寻了你母亲许久的亲人,也是你的亲人。”
门外的敲门声又响了一次,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屋里的人。
路堪言听到门外的声音吓得浑身一抖,紧紧抱住顾谅,惶恐得声音都在颤,“我不要,不要让我跟他们走……”
“为何不要?”
“我脏,我脏,娘亲本来不应该生下我的……”
顾谅皱眉,“谁说你脏的?这么漂亮的一小鬼,怎么就脏了?他们要是敢说你脏看我不弄死他们。”
路堪言怕得厉害,小脸蛋都惨白惨白的。
刚要继续开口,门外的人偶然听见了他们这番对话,瞬间炸开了锅。
“言言,我是外祖,是你母亲的爹爹,外祖父来接你回家,你不要怕!”随即又听到他低声的吩咐他人,“你们干什么呢都把剑藏好!别吓着我的乖孙!”
“……”路堪言往门口看了一眼,依然不为所动,就窝在顾谅身上黏着他不放手。
顾谅见路堪言似乎没有刚才那般抵抗,才让他们开门进屋。
“进来。”
几个人蜂拥而至,二楼走廊都有弟子守着,门外也有。
顾谅撇撇嘴,这气势汹汹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拐走了别人家的孩子结果这孩子的外祖父找上门来算账了呢……
“言言,我是外祖父,别怕啊。”
老者进门后先是察觉到路堪言的抗拒,便笑着哄了他一句,再转头向着顾谅一礼,“老夫花檀钦谢阁下,阁下大恩,我等无以为报,这是老夫的一点心意,还望收下。”
旋即他身后一个弟子上前将两个一大一小的盒子放在桌上对着顾谅顺势打开。
顾谅瞥了一眼,看到小盒子里有颗上品丹药眼睛都直了,转眼又瞧见大盒子里那些价值连城的金银珠宝忍不住心动。
这老头还挺大方,但是吧……
“这些东西拿回去吧,我也只是凑巧罢了。”顾谅心在滴血。
这么多好东西他都不要,那才叫一个抓心挠肺地难受。
“这……”老人犯了难,“恩人不喜欢金银,那恩人喜欢何物?只要恩人有想要的,老夫必当为恩人寻来。”
“我不喜欢什么,你们好好对这小鬼就行。”
“这是自然。”
老者身边的男人在看到路堪言的那一刻就已经是泪流满面。
是想容的孩子。
太像了,太像了……
他擦掉眼泪,笑得坦然,“孩子,你爹的事我们都听说了,是个汉子,我们打算让人以夫妻之礼将他们同棺合葬。”
“你不脏,你是他们生下来的孩子,你堂堂正正。”
老人也道,“对,你是我名正言顺的外孙,谁敢说言言,回头老头我去跟他们说道说道。”
路堪言一动不动,听到爹娘合葬便抬头目光希冀地看着那人。
顾谅挑了挑眉,“这位是?”
“啊,这位是……”
“在下宋炙。”
老者刚要介绍,下一瞬却被男人的自曝名讳打断,“伯父,那些都是旧事了,不必再提,她的孩子我必然是要视如己出的。”
人生短暂,就像石头相撞时迸发出的一点火花,转瞬即逝。
夜里,高度紧张了一天的路堪言连睡着了都把顾谅抱得死死的,一点力都不敢松,生怕一觉醒来见不到顾谅。
顾谅扯了扯他的手,发现扯不开也就由着他去。
结果连着好几天夜里都如此,关键是顾谅还说不得,一说就哭,一哭就容易把他外祖和干爹招来。
对,没错,那个叫宋炙的成了路堪言的干爹。
虽然是自封的,路堪言也只是不太习惯,也没那么抗拒。
算是默认。
爹爹说过,若是以后见到了宋炙,只要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都尽力满足他。
千错万错都是路千帆的错,只要他不怪罪想容就好。
这是他们路家爷俩欠他的,一辈子都还不完。
而这几日路堪言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在顾谅屁股后面转,跟看押犯人似的。
顾谅想走也走不了。
得想个法子脱身,要是被他们察觉到了,之后的局面可就不是他一个法术不稳定的柔弱少年能控制的。
他摸了摸路堪言睡着的乖顺眉眼,似乎有些痒,路堪言蹭了蹭下意识就往他怀里钻。
顾谅一愣,垂下眸子认真注视着这小鬼,长得确实漂亮。
想起路堪言流着泪却依然坚韧的眼睛,就像春风吹又生的野草一样。
顾谅深深相信,路堪言就算遇到了重重困难就算没有他也会坚定地走下去。
他不是寻常小孩,更不是要依赖于顾谅,只是遭遇的变故太快,他只想待在旁人怀里躲一躲。
花老头是五大宗门之一凌山派的长老,他那个干爹更是修仙界百年一遇的天才。
这几日顾谅看他们门下的弟子性格也很不错,对路堪言都是照顾有加。
顾谅想着,路堪言跟着他们总比跟着羽翼未丰的自己好。
“顾谅……”路堪言呢喃着。
顾谅把他搂在臂弯里,轻轻捂住他的耳朵,微微侧身蜷缩起来,唇瓣在路堪言的头顶坦然接触着。
“小鬼,我也想把你带着,可我不能害了你,你还这么小,你还可以长大,不要浪费时间在我身上,你应该去喜欢更好的人。”
人心都是肉长的。
顾谅这几日面对眼前这个总爱黏着他的小漂亮鬼怎么会不心软呢。
只是,他不能心软。
顾谅低头往下与他额头相碰。
好看的薄唇在暗暗烛火中一张一合,一字一顿,悄无声息。
“路堪言,我们和离了。”
“愿你年年岁岁,平平安安。”
屋子里暗暗的,窗外又似要下雨打雷。
路堪言做了一个特别孤寂的梦。
他在梦里挣扎,大哭,往前奔跑似乎怎么都逃不开这样的宿命。
梦醒后一睁眼,感觉这人世间就只剩下一个自己了。
今日是爹娘下葬之日,路堪言看着爹娘同棺入土时没有哭,回到客栈想到顾谅也不在了他又该去哪里呢。
外祖父和干爹到处找他,找了一天一夜,最后被店小二发现他在客栈屋里的桌底下待了一天一夜。
花檀钦踉踉跄跄地蹲下来,瞧见他跟失了魂似的呆呆蹲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就忍不住泪眼婆娑。
他几度哽咽难言,“言言,你怎么躲在这里啊……”
宋炙也是满眼心疼,“言言乖,出来好不好?”
“……”
路堪言不为所动。
花檀钦跟宋炙对视了一眼,宋炙道,“要不我去找人把那少年郎抓回来吧?”
还是老人家深思远虑,花檀钦摇了摇头.
“那小子看起来贼得很,几天的相处下来都没能让我们找到机会看清他的脸,你还想着要把人抓回来,恐怕不是一个难字了得。”
听到他们在说顾谅,路堪言终于有了点反应,他抬头,目光定在外祖脸上。
花檀钦察觉到他的视线也不磨叽,将自己这几日的猜想全说了出来。
老头眼珠子转了又转,开口就道,“他如果是个坏的那——”
“他不是。”路堪言抬眸,眼中带着几分疏离。
宋炙连忙解释,“如果,只是如果。”
“没有如果。”
老头无奈叹了口气,“好好好,是祖父的错,我们言言今儿饿了一整天,先出来吃点东西好不好?”
“……”路堪言眼神更冷。
宋炙急道,“边吃边谈,我们边吃边谈。”
路堪言沉默几秒就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
刚坐在桌子上准备吃点东西,门外的小二莫名其妙送来了一串糖葫芦。
说是有位客官走的时候让店小二等到这个时辰把这串糖葫芦给路堪言。
只不过糖葫芦上面的糖渍已经快化掉了。
路堪言拿着糖葫芦,吃了一口,嘴里鼓鼓的,然后舔了舔唇道,“谈。”
“……”花檀钦那才叫一个恨呐,自己怎么哄都哄不好的小外孙,被一个无脸男一串糖葫芦就哄好了???
宋炙这边也差不了多少,心碎了一地也得装模作样地跟他好好谈论这事。
“我们听你叫他顾谅?是哪个顾哪个谅啊?”
路堪言瞬间警觉起来,奶凶奶凶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宋炙被萌了一脸,忍不住假装咳了一声,“十七年前,五大宗门的几位宗主和长老带着万名弟子前往青州御国诛杀恶徒,有个叫顾谅的孩子惨死其中,那孩子没死的话如今也应该是十六七岁的模样。”
路堪言闻言心头一紧,冷冷否认,“不是他。”
“什么?”
路堪言道,“他是个老头。”
“……”
谁信啊?
“干爹。”
“……”就凭这句干爹,我信了。
花檀钦不甘示弱,忙指着自己,“我呢我呢。”
“外祖父。”路堪言乖乖叫人。
“哎哟,我的乖孙。”
花檀钦凑过去蹭了蹭他的小脸蛋,路堪言被他的硬胡子扎得很不舒服 ,跟爹爹一样。
他顿时愣住,可能是想起了往日的爹爹,路堪言主动跟外祖父贴了贴。
“让干爹也抱抱。”宋炙直接上手抢人把路堪言抱起来转圈圈。
可宋炙心里却远没有外表看着那样鲜活。
想容,我会帮你照顾好孩子。
路千帆很好,你且安心随他去吧。
下辈子我们再做夫妻,下辈子我继续爱你。
“外祖父……”路堪言心里还是隐隐不安。
花檀钦似乎看出他的顾虑,“放心,此事只有我跟你干爹知晓,不告诉旁的人,要真是那孩子,往后你若想要与他站在一起,如今便不能这样糟蹋自己,你一天一夜未进食,外祖我呀,担心坏了。”
“……”路堪言看着他花白的头发,现在才想起这个老人这些年日日夜夜找寻娘亲未曾有一刻放弃。
结果找到了女儿却只剩下女儿迫于无奈才生下的孩子。
他是想恨的,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起初是想恨路堪言的。
可当他看到花想容和路千帆躺在地上的时候,想起路千帆一个瘸子为了报仇不惜杀了全村人最后自尽殉情的时候,初次见到路堪言发现他在别人怀里慌张寻求庇护的时候,还有容容肚子里未出生的孩子。
他承认,他恨不了。
到现在他都没有告诉他的老伴,容容的弟弟妹妹都知道,都要跟着过来接她回家。
但老人不许他们过来,只和宋炙带着几名弟子匆匆赶来。
老人心里也是苦的,只是他不习惯表露在外。
路堪言抚了抚老人的白发,“外祖父,孙儿明白。”
他跪下来给外祖父磕了三个响头,“外祖父,请允孙儿跟在您身边。”
花檀钦连道了几个好字,热泪盈眶地将他扶起来。
“言言就暂时跟着外祖父去凌山派待个几年,学些能保命的手段再去寻你心中之人,外祖父也能放心些。”
“嗯。”
凤栖凌山。
凌山派外院弟子的参名当天,崔来英看着面无表情从他眼前走过的路堪言。
他刚刚是不是眼睛出现幻觉了?
看一眼,不确定,再看一眼。
“……”
不是大哥,你不是说不来吗???
故意跟我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