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崔来英的不甚了了,弑神门门主怒极,“你们不妨问问他自己做了什么!”
崔来英和段离对视一眼,头都没回一下,只是义无反顾地挡在路堪言面前。
段离笑说,“这话晚辈倒是听不明白,烦请前辈明示。”
“今日他是不是来我弑神门送了一封信?”
崔来英微微蹙眉,“是啊,我全程都跟着,没什么问题啊。”
“可是那位长老死了。”
段离听了忍不住嗤笑,“可是现在这里也没几个活人啊?你们总不能把这口显而易见的黑锅嫁祸到路堪言身上吧?前辈你们说是不是啊?”
弑神门的人似乎被说服,可其中一弟子眼睛猩红,“可我们在长老的尸体周围发现了路堪言的残余灵力,你们要怎么解释!”
凌山派掌门自然要保路堪言,也站出来,“可是路堪言作为我凌山弟子为何要杀你们弑神门的一位长老呢?此番也是他第一次来这里……”
这般明显的圈套,众人细细一想便能明白过来。
“对啊,他为什么要无缘无故杀掉弑神门的一位长老呢。”
“这其中定然有人陷害于他。”
崔来英见此松了口气。
众人踌躇间,方肆意的其中一位弟子突然冲出来指着顾谅,绞着瞳孔,脸色一时狠戾非常,“是他做的!一定是他陷害的路堪言!世间能复刻出一模一样的灵力只有他一个人!”
“而且,而且……”
赵归微心一紧,感觉他要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想去阻止可已经来不及了。
弟子痛哭,“而且,这个人根本就不是方肆意!他根本就不是师尊!!!”
“他骗了我们整整十年!”
赵归微猛的一颤,满脸的不可思议,“萧决!你在胡说什么?”
“师兄!”萧决泪流满面,“这个人他根本就不是我们的师尊!他一直在骗我们!”
孙韵楼只是冷冷看着,没打算说什么,眼里蓦地划过几道暗光在萧决身上轮转几回。
顾谅早已在这些话说出来之前就陷入了昏迷。
路堪言搂着顾谅,听着他们对顾谅的诋毁,冷目灼人。
赵归微不相信,慌乱回头看了孙韵楼一眼。
见他眼神中的闪躲之意,赵归微便彻底明白,这些年陪着他们的师尊,是个假货。
不仅是个假货,还杀了他的师弟师妹。
赵归微执剑而去,被崔来英拦下,两柄剑刃相撞,火花无限。
“让开。”
崔来英见他也是一身伤,想想他的处境也是无奈,但其中定然有构陷的成分,只能选择分毫不让,“你冷静一点,就算他不是你师尊,也可能是有人栽赃。”
萧决也上前,被段离拦住,他双目通红道,“栽赃?世间只有他一个人会灵影术法,而且他刚刚不是也伤了你们吗?你们怎么会相信一个杀人魔!!”
“……”
崔来英和段离当然不相信这个假的方肆意,可他们相信路堪言,也只相信路堪言。
弑神门门主看着孙韵楼,“这人是你们带来的,你想怎么处置。”
“……”孙韵楼也不知道,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他亲眼看见顾谅杀了许多人,即便内心再纠结再不信,这些人都回不来了,亦如往日的方肆意。
孙韵楼注视着顾谅的脸庞,眼中含泪,是恨还有不舍,他怎么会愿意相信呢……
他背过身去,紧紧绞着指骨,闭眼咬牙一句,“请天罚吧。”
“……”
弑神门门主看了他一眼,心中冷笑,还不是舍不得吗?
天罚的过程虽然惨无人道,但他们请的天罚若是没有劈下,顾谅就是被冤枉的。
眼下都这样了,居然还想着帮他脱罪。
孙韵楼啊孙韵楼。
众人思索后自然应允,同请天罚。
这样如此,就算是崔来英和段离也没有理由再阻拦。
若安州覆灭真的不是顾谅所为,那在场众人所请的六百七十三道天罚便对他产生不了任何伤害。
可如果是他,就此灰飞烟灭也算是轻的。
“你们谁敢。”
路堪言将顾谅平放在地上,背后给他用热灵轻轻垫着。
他站起来,手中持剑,眼神压暗,“不是他做的。”
段离看着这个死心眼的不禁深感头疼,“阿言,我们都看见了,确实是他,而且这些前辈也没有咄咄逼人,你要是真的相信他,那就让他们请天罚,只有天罚才能让他洗脱如此罪名。”
路堪言剑指众人,“他没有罪,凭什么请天罚。”
“你这人怎么这么犟呢!”段离往身后瞥了眼,再凑过去低声道,“我跟你说,此事你拦不住,你能单挑那几百个世家子弟,但你能打得过这五大宗门三大家族当中的任意一位吗?听哥一句劝,先顺着他们来,再找机会带他走。”
“要走哪去啊?”
老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众人纷纷回头,且自动退避让出了一条通道。
路堪言一愣,将剑放下来持在身侧,目光带了些审视意味。
“外祖父。”
花檀钦带着司马家的人气势汹汹来到此地,看着路堪言拿着剑,不由皱眉问道,“乖孙,怎么了这是?”
还没等路堪言开口,一旁的凌山派掌门上前先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跟花檀钦解释了一通。
也没添油加醋,只是实话实说。
花檀钦听完思索片刻后对路堪言道,“言言,你让开,此事由不得你胡来。”
“……”路堪言早知会如此,也没什么话想说。
毕竟花檀钦也是个帮理不帮亲的,他都知道。
世人没错,就顾谅有错。
可路堪言不认,顾谅凭什么有错。
可他不认又能有什么办法,他们都是亲眼所见,就连自己人也劝他让开。
他站在了所有人的对立面。
除了他,没人相信顾谅。
路堪言不肯退,花檀钦只好让人设了阵法将他强制控制起来。
段离和崔来英见此也是无动于衷。
他们知道,花檀钦不会伤害路堪言。
“外祖父……”
路堪言困在阵法里,此阵跟六时辰的道馗阵法不相上下。
上空闪过几道天雷,轰隆作响。
眼瞧着天罚将至,路堪言冷着脸站在阵法中央,心情很糟糕。
他人微言轻,怕这突如其来的陷害有人从中作梗,自己又被困着,来不及救顾谅怎么办?
顾谅身体浮起来,黑夜骤亮的同时伴随着六百多道天罚同时落在他病弱的身躯上。
顾谅是被痛醒的,他来不及忍耐的惨叫让路堪言此刻的镇静瞬间化为乌有。
“停下!你们停下!!!”
路堪言一次又一次地使出了自己压箱底的所有招数,明的暗的都有。
几人同时压制着他的阵法也被他这般不要命地冲破了一些,下一瞬他们的嘴角缓缓溢出鲜血,阵法外围被震得开始出现裂痕。
顾谅……
顾谅……
崔来英站在旁边见路堪言头一次疯成这样,吓得脸色惨白,直接破口大骂,“路堪言你是不是疯了?你难道看不清楚吗?!天罚已经落到了他身上,这里没有人诬陷他,他就是个杀人魔——!”
“他不是!!!”
路堪言再一次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抹掉自己嘴边的血迹,由于他在短时间内强势释放灵力太多次,身体早已承受不住,眼角逐渐泛血。
“路堪言!”段离头痛欲裂之际,还得重重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让自己保持清醒,转头对着花檀钦急道,“长老,你快放他出来啊!他这样会死的!”
花檀钦紧咬着牙,手在袖口里紧攥,甚至指甲都快扎进血肉,可他不能喊停,他只能狠狠闭上泪眼不作声。
崔来英在心里快急死了,“长老,弟子求你,你真的忍心看着路堪言去死吗?!!”
花檀钦侧目叹了口气,摆了摆手,示意放路堪言出来。
路堪言刚没了束缚,步履蹒跚就要往顾谅那边去。
顾谅的嗓子早已变得嘶哑,身体痛到只会无意识地大喊大叫,似乎就像个牲畜被众人架在雷火间翻来覆去地煎炸。
直到不像个人样。
眼泪撕开路堪言的眼眶,鲜血叫嚣着,寒风凛冽着。
路堪言在眼前的一片模糊中找不到人,急得哭出来,听见顾谅的声音,又捂着嘴勉强止住哭声,跌跌撞撞地循声而去。
顾谅天罚已受,狠狠摔在地上,没人去接他,背后的肌肤已经被天罚劈得焦黑,血液不断从搅碎的黑色焦肉下冒出来。
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他满头的白发也乱作一团。
好冷……
好疼啊……
路堪言看到他的惨状,突然一口血从喉腔里喷涌上来,但他紧闭着嘴憋住气一下子又将那口血咽了下去。
心口发疼,疼得他身子一颤一颤的。
路堪言瘫坐在他身边不哭不闹,可他连碰都不敢碰顾谅一下。
他手上有泪,泪里面有盐水。
不逢故人,永为枯木。
几日后。
路堪言从床上醒来,他的屋里坐着个老人。
他不作声,穿上衣服走到他面前规规矩矩跪下磕了几个头。
老人泪眼蒙眬,想说却不能说。
在路堪言起身离去之时,花檀钦道,“言言,不能不去吗?”
路堪言定住了脚,“不能,外祖父,我曾自己许诺过。”
此生不换。
花檀钦拍桌而起,“你不认又能如何?天罚已经替他认了罪,他这辈子都是罪人!!”
“天罚……”路堪言站在门口,仅仅一步就能踏出房间,他望了望从屋檐处落下的雪,似有迷茫,但无退意。
“天罚又算个什么东西。”
“你……”花檀钦咳了几声,眉眼尽是层层重雪,“言言,你外祖母还在家里等你回去……”
“……”路堪言突然想到什么,只是冷冷一瞥,迈着步子坦然离去。
又在转角处停下。
路堪言抬眸,“你们也要拦着?”
崔来英和段离沉默着,进退两难。
段离不理解,“阿言,你为什么这么相信他?明明那日你都看见了。”
“我只信我自己。”
崔来英想了想,“那我们不妨推测一番看看,如果真的不是他,那又会是谁,而这人的目的又是什么?”
“……”
顾谅被关在弑神门的暗牢里,里面很脏,密不透风,也没有光。
他们不给他治疗,不给他吃食,甚至没人知道他被关在这里。
那些人没有想象中的落井下石,也没打算羞辱折磨他,只是将他扔在这里任其自生自灭。
孙韵楼早已带着他们花满楼死去弟子的尸首恍惚而归去。
安州一夜之间成了一座死地。
这偌大的安州,除了弑神门的最后七十几个人,再没见其他人。
顾谅嘴里的鲜血一直在流,也不能说话,一说话喉咙里呛出的黏稠血液更多。
他再一次被粗重的铁链锁住了脖子,像条可怜的野狗。
顾谅费了好大力才从地上坐起来靠在墙上,躺了好几天,再躺就要发霉了。
摸了摸肚子,好饿。
阴暗潮湿的空间对顾谅来说是致命的,更何况外边还下着大雪。
他缩在角落,发丝紊乱,苍白的唇瓣也被冻成了乌紫色,哆哆嗦嗦地将地上的有些湿润的枯草拢起来铺在自己冷得发抖的身上。
说是裹尸也不为过。
若那时死的不是方肆意的弟子,顾谅或许还能冷静对峙一二。
可偏偏死的就是他们,还是最小的那几个,这导致顾谅迷迷糊糊陷进自证圈里,跑不掉,出不来。
顾谅霸占了方肆意的所有,最后连他的徒弟都保不住。
忽然暗牢震了震,墙上的灰尘落到顾谅的身上,他微微睁开眼。
又倒头昏迷不醒。
路堪言跟弑神门的弟子打得异常激烈,最后弑神门门主看不下去了用超他数倍的灵力将路堪言压制在地上动弹不得,顺便把隐藏在其中准备混进弑神门的那两道身影也一起拎了出来。
“路堪言,你若再闹,就别怪我没提醒你,哪日真惹恼了我,说不定我真的会杀了你,你现在的实力远远不够,离开这里,别把心思放在一个罪人身上。”
“他不是。”路堪言顶着数倍的灵力压制,艰难起身。
弑神门门主拿他没办法,只得加大灵力压制的程度。
这臭小子,若是不给他点颜色看看,还真当世间只有他一个人是炙手可热的修炼天才。
路堪言眼神倔强,挨到最后也只是单膝跪地。
“他在哪。”路堪言问。
弑神门门主被他这样坚韧的目光吓住,回神一怔,叹了口气,“暗牢。”
“……”
“但我不可能放你进去见他。”弑神门门主不打算松口。
他心想若是顾谅因此生恨,万一杀了路堪言,岂不是可惜了这般少年郎?
弑神门门主转身刚走没几步,他就感觉到身后有股温暖的气息强势扑面而来。
他诧异回头。
只见路堪言双手撑地,垂着脑袋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几乎是下意识地释放出浩瀚的热灵,刹那暖于此间地底的每一处暗牢。
这小孩……
弑神门门主实在是备受震撼,愣在原地许久都没有缓过来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