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玥君,玥君,这个死丫头,我就晚叫你一回儿,你就能睡到日上三竿也不起哦!家里这么多事,想忙死你妈我呀!”
静悄悄的小房间里,淡黄的阳光透过木棱的玻璃窗户,洋洋洒洒的倾泻进来。
棕绷床上,抱着被子裹成一团的梅玥君听到楼梯由下及上的脚步声,懒懒的翻了个身,伸了伸懒腰,这一个翻身,引起了棕绷床特有的弹性,梅丽君就在这轻轻的弹晃间睁开了眼睛。
玻璃管的白色风铃,上面缀着粉色的小花,旁边还有一个个串在毛衣绳上五颜六色的糖纸做的一簇簇的花,好眼熟,这不是她出嫁前闺房床上的装饰吗?
梅玥君脑海里闪过什么似的,她猛的坐起身,打量了周围,墙上四大天王的海报,窗前的木桌上书本歪斜的堆着,旁边还散落着一堆没有裁剪好的新白娘子的贴花纸。
这不正是她的闺房吗?
可是她明明已经……
她明明已经过完了她的一生了啊!难道是一场梦?
如果只是一场梦,可那种无力感,窒息感,直到现在还让她胸口闷闷的。
1977年出生的她,原本有个快乐的童年,她上头有个大三岁的哥哥梅彦君,下面有个小四岁的弟弟梅宸君,过了三年,妈妈又怀孕了,那时国家开始实行计划生育,可妈妈的肚子已经很大了,父母实在不忍心流掉。
后来是她那残疾的伯父提出来,用他的名额让妈妈生下这个孩子,小妹梅婉君。
大伯的腿脚有毛病,走路一拐一拐的,村上人都叫他铁拐仙。
他那年已经有四十岁了,在村里也是个家喻户晓的老光棍,腿又是瘸的,也不再抱希望能娶上老婆。
于是最小的妹妹生了下来,名义上是记在了大伯的名下。
因着大伯膝下无子,他对弟弟家这几个侄儿是真心喜欢,有啥好吃的,好穿的,都会想着法儿买给她们,尤其对小妹,那真是疼到骨子里。
大伯一个人住,懒得开伙,每日也都是和她家一起吃,虽说那个年代伙食简单,没有山珍海味,但一大家子也是其乐融融。
在小妹梅婉君10岁的一个冬日,前村的赵媒婆突然有一天给大伯家里带来一个妇人。
那天爷爷奶奶也在,大家好似都很开心,平时爽朗健谈的大伯那天也只会低着头傻笑。
又过了几日,大伯就在家摆了一桌酒。
大人们都围着坐了满满一桌。
自那日过后,他们姐弟几个就管那个女人叫大伯娘了。
大伯娘身边还有两个比他们稍大一点的女孩。大伯让他们姐弟几个喊她俩姐姐。
可一切的平静和美好都在大伯成家之后改变了。
那年冬日过后,还未到开春,小妹梅婉君便人间蒸发。
妈妈一开始终日以泪洗面,后来便日日手持一根长杆外出,只要是见到池塘,河塘,便要用竹竿来来回回的划拉。她觉得妹妹一定是失足落在哪个河里了。
时间长了,爸爸受不了妈妈整日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出不来,终于在大吵一架后,两人分道扬镳。
爸爸带着弟弟梅宸君走了,从此也杳无音信。
妈妈精神越发的萎靡,哥哥梅彦君当时已经考上高中寄宿,留在家中的玥君一边要顾着妈妈的情绪和生活,一边又要学习。
虽然大伯也有心接济,可他自己也是个残疾人,靠手工活养活自己,再者他之前为了娶这个媳妇,几乎花光了自己的积蓄。
后来自己也在大伯家的两个继女的劝说下,放弃了学业,进了当地一家服装厂打工。
在那里,她又经继姐们认识了一个叫王继仁的男人,一个几乎毁了她一生的男人。
而她的妈妈也在几年后意外早逝了。
直到死的那天,她才得知了一个让她崩溃的真相。
原来那个大伯母嫁给大伯是奔着吃绝户来的,她和她的女儿们为了顺理成章的能继承大伯的遗产,把以大伯的名义生下的妹妹婉君给偷偷卖了。而后又在大伯抽的香烟里做了手脚,害的大伯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早早殒命。
更可恨的是,她嫁给王继仁,竟也是她们一手促成,早在她还未辍学时,王继仁便对貌美的她心生觊觎。而王家俩姐妹竟为了五百块,便将她给卖了!她的辍学、进厂打工、嫁给王继仁,全在她们的布局之下。
如今置身在这熟悉温暖的闺房,梅玥君恍如隔世。
她连忙一跃而起跳下床,她扑到书桌前,一通翻找,从一堆书本下抽出一本日历,上面赫然印写着如今的年份--1993年。
那岂不是说,按照脑海里那一生的发展,就在今年年底,大伯就要成家了?
那小妹梅婉君……
想到此,梅玥君浑身冒出来一层冷汗。
不行,她再也不能让那种可怕的事情发生……
“玥君,你怎么还不起……”
房门打开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梅玥君的思绪,她转而望向眼前这个女人。
微卷的短发,青蓝色的棉袄,腰间围着一块蓝碎花的围裙,微蹙的眉头,虽有些黑,却脸颊饱满的妈妈。
同时另一个萎靡,头发蓬乱,眼神迷离,瘦骨嶙峋的另一个老态的女人也在脑海里交织起来。
梅玥君眨了眨眼,悄悄拭去眼角的湿润。
开了门本想叫女儿起床的秦兰香一开房门,却见女儿已经站在书桌边了,可却未穿外套,仅仅穿着睡觉时的单衣,又转而嗔怪道:
“你这孩子,已经起来了我喊你也不应一声,还有你怎么不穿衣服就傻站这,赶紧……”
“妈!”
秦兰香一愣,莫名其妙的看着奔向怀里紧紧抱着自己的女儿。
“玥君,你,你这孩子,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梅玥君吸了吸鼻子,瑶瑶头,抬头看向秦兰香。
真好,妈妈还是那个健康爽朗的妈妈!
“那就赶紧把衣服穿上,别真被冻感冒了,回头再把你弟弟妹妹给一块祸害了。”
“知道啦妈!”梅玥君撒娇着松开秦兰香麻利的穿起衣服,不得不说,这个年代的农村还真是冻的慌。这会儿回过劲来,她都哆嗦得不行了。
“妈,小妹呢?”梅玥君忍不住问道。
“在楼下跟着宸君一块写作业呢,亏你这个当姐的,起的比他们还晚……哎,哎,你把棉鞋后跟帮子拉上呀,老踩着后跟帮子,到时走路鞋子会掉脚呀?以后等你穿嫌小了还要留给婉君穿的呀,你这孩子……”
秦兰香看着风风火火下楼的大女儿,无奈的摇头,这丫头今天是怎么了。
梅玥君哪里顾得上听妈妈的唠叨,她只想快点见到宸君和婉君。在那个耗了一辈子的噩梦里,他们俩,一个丢了,一个跟着爸爸远走他乡,从此再没见过。
她下了楼直奔灶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