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陈叔如此说,文山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陈叔,您认识他们?";
陈叔点点头,嘴角叼住烟,熟练地摆着棋子。
";我是这边第一批住户,21年前我就搬来了,郑士云一家是2012年搬来的?是吧老黄?";
陈叔看向我身后,原来那个胖大伯姓黄,郑士云应该是郑小宇的爸爸。
黄大伯点头:“搬来10年,那时候我小孙女刚出生。”老人对时间的记忆锚点都是跟后辈有关,会很精准。
“当时郑士云经常带他家小宇在楼下玩,这里距离他们小学很近,转个弯就到。”陈叔驱赶着身边萦绕的蚊虫。
“小宇很聪明,我溜弯时看过他们学校的光荣榜,小学六年,年年都有小宇。”黄大伯补充道。
“开始几年,小宇跟其他孩子玩得挺好,郑士云也爱跟我们打牌和下棋,他爱人叫,叫小冯,对,小冯,就在家做饭,做好了就从窗户叫他们爷俩上去吃。”陈叔吸了口烟,掸了下烟灰。
“不过前几年就没这光景了,郑士云说话就开始不着调了,满嘴空话,经常说一些自以为尖端的话题,其实又不是真懂。”
旁边有位观棋的阿姨,比陈叔黄伯年轻些,也就是50多岁,也插口道:“可说呢,这老郑说不了三四句话,就驴唇不对马嘴;还净说些负能量的阴谋论,从国际新闻到四大名着,就没他不知道的内幕。”
陈伯掐灭烟头,文山又递上一支烟,陈伯笑着拒绝:“您这小伙儿,把我当烟囱了?”
他接着说道:“别人一反驳,他就说我这都是从手机上哪个哪个短视频里看的,专家都分析了,你们不懂。”
文山也掐灭了烟:“陈叔,是不是那种,天文地理历史军事金融,他全懂,说的都是似是而非的话,云山雾罩。”
陈叔和大家都说,就这么回事,他刷手机短视频学来的“知识”,根本经不起推敲。
别人看短视频图个乐,他看入迷了,觉得这就是他学习的途径。
所以现在没什么人理他,他索性也不下楼了。
有位抱小孩的中年大姐说,差不多一年前,郑小宇的妈妈,也就是冯珍玫生了病,好像很严重,之后他家就不做饭了,一直吃外卖。
都说现在大一点的城市,邻里关系都很冷漠,对门不识是常态,但是这种老小区+老住户是例外。
看看时间差不多,我们俩跟诸位告辞,给盛冬发了个消息,就回到车里等他。
停车场就在小区门口,地上白线见缝插针地描出车位,因为我们来的还比较及时,还有空隙,这个角度正好对着郑小宇家所在单元。
在等候盛冬的时间,我跟文山分析了一下,之前盛冬说很快就能找到导致郑小宇跳楼和情绪病的霸凌者。
现在我们这边只能确定郑士云有点脱离现实,冯珍玫去年生过病,其他跟校园霸凌有关联的线索是一点没有啊。
只能寄希望于盛冬那边有收获了。
随着夜幕的降临,楼下纳凉的人群渐渐散去,路灯的光线并不能照亮棋盘和纸牌,只剩下几个孩子骑着自行车或者滑板,嬉闹着呼啸而过。
很快盛冬也回到车上,我们把了解到的情况告诉盛冬。
他一口气喝了半瓶水,自言自语一般:“凶手倒是不难找,只是不好处理。”
“外行了不是,现在针对校园霸凌都立法了,咱们有证据,直接提交给有关部门,制裁他个狗日的。”文山平时嘻嘻哈哈,对这种行为却深恶痛绝。
盛冬看着文山:“鸡同鸭讲啊。”面无表情,但是声音微微无奈。
盛冬开始讲他那边的情况,再次从郑小宇家对面楼的6层走廊观察郑士云,老式单元楼的超近楼距也不是一无是处,不到20米的距离,仅凭肉眼就可以看到大概的行动。
因为他家没拉窗帘,可以看到他的手机一直在客厅亮着,高度距离地面60厘米左右,看起来郑士云像是歪在沙发上。
19点40他开了一次门,应该是接了份外卖,之后手机屏幕全程点亮,每隔20秒左右,就会闪动一下,在渐暗的暮色中尤其明显。
看了看时间,快到冯珍玫从医院返回家里的时间了。
我们三人合计了一下,一起跟踪尾随不可取,我们没有办案权,这么做对冯珍玫也不尊重。
我从来到b市就住在这种老式住宅楼,知道这种户型的隔音都不好,就建议不如让盛冬去郑小宇家4-5楼的走廊,看看能不能听到什么信息;换文山去对面6楼走廊观察。
而我在车里随时待命策应。
当冯珍玫身影掠过小区门口时,文山的背影已没入对面单元门。
我坐在驾驶位,拿出手机,放在仪表台上。
3楼的感应灯亮起时,盛冬也下了车,估计冯珍玫进门时,盛冬刚好来到4层。
我目测了一下周围车的停靠距离,评估下出库难度。
本想拿起手机看点什么打发时间,想想还是算了。
刚才听陈伯的话,还是有点触动的。
之前总以为自己看看所谓科普博主的·vlog、纪录片就是在学新的信息,实际上只是给自己造成学习的假象。
眼前涌入大量的视频信息,大脑来不及思考,只是一味的刺激感官,最后视力、注意力、记忆力下降,行为能力也越来越缓,形成所谓的拖延。
而大数据根据每个人的喜好,只推送这个人感兴趣的内容,并不断校准,使得推荐内容越来越精准,形成所谓信息茧房。
不但对茧房越来越依赖,且对茧房外毫无兴趣。
常年不进行深度思考和知识积累,会让人更加依赖短视频。
因为可以通过免费的三分钟 “解密”“解读”,让自己变成专家,这种方式在这个效率至上的时代,显得性价比非常高。
正感慨着,看到文山已经走出对面单元,在小区门口吸烟,一根烟吸完,盛冬也走了出来。
两人上车后,给我描述了他们看到和听到的,为了清晰表达,我就用身临其境的方式来描吧。
冯珍玫打开家门后,金属合页发出生锈的尖叫。
“郑士云!”
防盗门撞在墙上的瞬间,5楼到2楼的声控灯突然亮起。
客厅的灯光亮起后,中年男子的头发蓬乱,赤裸着上身,侧躺在沙发上,依然没舍得从手机屏幕前挪开双眼。
";你懂什么,多吃辣可以保持维生素的大量摄入,米粉类主食不可能是预制菜!“
红色外卖盒被冯珍玫粗暴扔进袋子后,一手甩在楼道里,溅出的红油汤汁泼洒在楼梯上,距离站在走廊里的盛冬裤脚,不到二十厘米的距离。
门被重重关上,刚刚要熄灭的声控灯又熊熊亮起。
冯珍玫过去抓郑士云的手机,忽然拔高的声调让楼道里的盛冬都听的清清楚楚:“孩子都跳楼住院10几天了,你看都不去看一眼......";
郑士云手机被拿走,坐起身来,一脸不屑地说道:”只有你这种低认知母亲,才能培养出脆弱的巨婴,遇到事情不解决,就知道跳楼,这是你的失败。”
“天天看什么穿越重生、霸道总裁的垃圾短剧,你懂什么家庭教育,你知道原生家庭能量补给理论么?郑士云一副学富五车的样子。
冯珍玫气急:“从你被裁员就天天窝在家,我去年手术你也不管,孩子学习你也不管,你什么情绪价值都提供不了......”
似是习惯了这种争吵,嚎啕了几分钟后,她的哭声卡在喉咙里,楼道里归于宁静。
我们三个人回到霆威国际的办公楼下,停好车。
晚上10点多,大部分办公区灯光已经熄灭,盛冬站在车头前。
“一开始,我也以为郑小宇在学校受到了霸凌,长期压抑之下得了严重的情绪病。”
“直到有一天在寒武时光,小武接待一位客人时,没有问他需不需要什么甜品,而是直接问想要哪种甜品?我被启发了,人更习惯在给定的选项中选择,如果不确定,宁愿放弃选择。”
导致郑小宇罹患情绪病和轻生的元凶,不是来自校园霸凌,而是父母的漠视。
而我也收到了唐思睿给我发来的,对郑小宇多次提到的“等号”的解读。
在孩子的视角,家长认为在短视频中获取的碎片化信息和娱乐能够等于对孩子的教育和陪伴。
给孩子看一些所谓的“教育宝典”就等于自己在参与孩子的学习过程,或者把自己在短视频里看到的一些价值观直接传递给孩子。
孩子相信父母,又无法释怀父母的冷落和缺席,这个“等号”就成了囚笼,带给了小宇黑暗,他要追求光明,就只能用极端的方式逃离。
我和文山没想到一直苦苦追寻的霸凌凶手,竟然是孩子的父母。
只是如何帮助他呢?
【案情分析】
案发时间:2022年7月
地点:b市某小区
人物:市立七中高一年级郑小宇
案情总结:
因父母长期沉溺于手机短视频,对孩子缺乏陪伴和沟通,很少照顾孩子的日常生活,引发了郑小宇的情绪病,最终导致跳楼重伤。
案件描述:
最开始因为怕打扰郑小宇学习,郑士云和冯珍玫夫妻俩不看电视,改刷手机。郑士云因为被裁员,意志消沉,从用短视频打发时间,到上瘾之后就不能自拔,忽视了陪伴家人;而冯珍玫生病后因为得不到关怀,也用手机来填充所有的时间。
郑小宇本来成绩在市立七中名列前茅,但是来自父母的忽视让他备受压抑,试着在手腕上自残,也无法吸引父母的注意力。
他之所以喜欢麦克斯奥特曼,不止因为他有超快的飞行速度、出色的攻击技能,最重要的就是几年前麦克斯奥特曼上映的时候,是他们全家一起去看的,之后郑士云还给小宇买了麦克斯玩偶和手办。
他故意在数学期末考试中只得了17分,而父亲依然不闻不问,母亲则是给他推了几个“暑假弯道超车训练营”“高中数学母题追踪”的链接。
终于在这天下午,郑士云外出修理手机屏幕时,小宇从5楼的阳台一跃而下,多处骨折,好在性命无忧。
邻居报警后,警方只联系到了冯珍玫,但郑士云因为手机修理好之后继续刷短视频到没电,没接到电话。
后记
“小武,你确定他们能刷到这条短视频?”文山把玩着金属烟盒。
我盯着流量投放后台:“大概率!我把视频标签设成教育专家、亲子、心理那几个热门的,投放范围就在小宇家附近一公里。”
我请唐思睿帮忙录了一个短视频,把小宇的关键信息隐去之后,用他的经历当成案例做了一期科普视频,给大家普及过度沉迷网络信息的危害,也算是以毒攻毒吧。
至于效果如何,就“成事在天”吧。
此时在市中心医院,暮色漫过住院部四楼的磨砂玻璃,一只崭新的麦克斯奥塔曼玩偶立在窗台,他的复合材质眼灯泛起七彩微光。
夕阳从他手臂上的光剑边缘流淌下来,在床边床铺上蜿蜒。
小宇伸出手,任那缕金黄在掌心变成星星形状的光斑。
病房走廊,有道颀长清瘦的身影正走向电梯,步伐清晰又笃定。
《指尖迷城》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