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雨像极了未完成的叙事长诗,洇开半透明的留白,将繁华市区的鳞次栉比打磨得温润如玉。
那天窗外的梧桐叶浸着雨水,在灰霾的天色里像一串串褪色的青铜铃铛。
寒武时光平时客人就少,这种天气,往往午后才会有客人来。
我在门口摆了一只金属大花瓶,用来放客人的雨伞。
平时它被搁在旁边遮阳伞下,当成放快递的收件桶。
“咦?”
桶下有个牛皮纸袋,上面写着“寒武时光收“,因为是竖放不太明显,我刚刚看到。
盛冬正在吧台里尝试他的“科学实验”,好像是在搞光学,三棱镜,激光笔摆在手边。
“别玩了,来活了!”我冲着吧台喊。
盛冬几乎是瞬移到门口,接过牛皮纸袋,先在吧台上铺了一张白色洗水布,然后戴上手套,拿起镊子。
我拿出记事本和防水资料袋,打开了牛皮纸袋。
盛冬盯着纸袋,轻声问:“第四封?”
“对,第四封!”我点头。
这次是第四封诡案速递,盛冬用镊子从里面拿出一只防水塑料袋。
往常我们都是打烊后再看线索,今天上午下雨,没客人,所以直接“开盲盒”。
透明塑料袋中,是个彩塑人像,薄薄一片,15厘米左右,看着有点眼熟。
古代女性的造型,鬓间斜插鎏金步摇,裙摆阴刻的百褶裙微微带着孔雀蓝,润浸了今天的雨一般。
脸型圆润,朱砂点就的眼尾精巧到让我不敢触摸。
我端详一阵,我突然想到了这是,皮影!
小时候总看皮影戏,就是没这么近接触过,而且比我印象中小了好多,所以刚才没认出来。
盛冬用镊子夹住皮影,在灯下用放大镜看了一会,“是牛皮”。
我们正要看看信封里还有什么,忽然听见门铃的轻吟。
推门而入的是个裹着繁复彩色披肩的女人,烫过的发梢几颗水珠随着她的步伐颤颤滴下。
路过吧台时,她看向那张皮影,之后径直走向最深处的桌子。
咖啡馆内的光线微暗,倒不是为了省电。
而是如果开着灯的话,窗户上就会有倒影,会影响看雨景,所以只开了一半的灯。
我承认这爱好的确小众。
她坐下后,轻抚着桌面上化石拼接的奇虾造型,眼下的亮度显得这造型更清晰。
“请给我一杯意式浓缩”她的声音带着冰晶碰撞般的清脆。
我答应一声,盛冬一语不发的站起来研磨咖啡。
我看她依旧摩挲着化石,随口问:”您也对古生物感兴趣?“
”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还有人文的宝贵遗产,我都感兴趣。“她颇为骄傲的说,眼神轻柔,嘴角带着微笑。
很快盛冬准备好咖啡,我送过来时,这位女士已经拿出了小巧的记事本,开始写了起来。
我把咖啡放在她右前方,靠近桌沿的地方,她抬头致谢:“有劳了,我很快就写完,不会太久。”
“没关系,我们晚上九点才打烊,您安心写,我帮您把灯打开。”
她道谢后递给我一张名片,说如果我对人文艺术感兴趣,可以扫码看看她的文章。
我道谢后接过她的名片,回到吧台,先把黑胶唱机的音量调低,打开了所有的灯光。
盛冬把皮影放回牛皮纸袋,等待晚上打烊后,我们再一探究竟。
我用电脑点开她的社交帐号,这位姐姐的笔名叫风语,是位职业作家,出版了好几本书,也做自媒体。
这是一篇关于皮影的文章,在北方县城长大的我,对皮影并不陌生,距离我家车程不到一小时就是驴皮影之乡,在我高中时,皮影戏还上过春晚。
闲着也是闲着,看看文章也好,盛冬也对传统文化很感兴趣,默默坐在我旁边。
以下是风语的原文:
秋收后的农闲时节,暮色四合时分,村民集资请来皮影戏班,这在村子里是大事。
人们穿过挂满玉米的晒场,耳畔边传来“咚咚锵”的锣鼓声,远远看到村口那株虬枝盘曲如龙的古槐下,支起一方素白幕布。
幕布前挤满扛长凳的乡邻,竹架上悬着的两盏鱼油灯爆出细碎火星,灯芯浸在浑浊的油脂里,将老艺人佝偻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
他蹲在樟木箱前,枯瘦的手指拂过牛皮影,铜铃缀饰的旦角和透雕铠甲的武生被挑拣出来,关节处的竹签裹着防滑的粗麻布,在油灯下泛着经年摩挲的玉色。
箱底还压着《白蛇传》的断桥残雪——青蛇鳞片用银粉勾勒,白娘子衣袂上的云纹用草药染出深浅,每一道刀痕细如发丝。
三声梆子响骤然撕裂寂静,幕布上映出丈八蛇矛的剪影。
孩童们轰然涌向台前,脚下的尘土甩向抽着旱烟的叔伯,与烟雾相映成趣。
老艺人左手控着旦角颈后的竹签,腕子一抖,影人便甩出水袖,铜铃泠泠作响。
右手武生策马提枪,马尾鬃毛根根分明, 指甲大的马蹄仿佛千般力气,能踏碎幕布下的虚空。
鼓师老人抡圆了臂膀敲击堂鼓,每声闷响都震得灯焰摇晃。
幕布上人影忽大忽小,恍如沙场奔袭带起的尘烟。
这武生的铠甲以透雕技法镂出万字纹,正是陕甘“灰皮影”的典型特征,与潮州皮影的玲珑剔透各有千秋。
弦乐骤歇的瞬间,旦冠滚落化作猛虎。
老艺人咬住旱烟杆,空出的左手抽出持斧樵夫——这影人十二处关节机关咬合精密,斧刃劈砍时带起点点寒光,与虎影叠成惊心动魄的重影。
油灯青焰窜起多高,将三具影子投满整块幕布,鼓点密如骤雨,梆子声裂帛般撕开夜色。
在《樵侠助阵平山君》的枪斧翻飞间,台下旱烟升腾,长凳上的脸孔被明暗交替的烟火照亮。
妇人轻轻拍着已睡去的小儿。
那台下趴着一排毛茸茸的小脑瓜,这个捣一拳那个的后背,那个扬手拍一把前边人的后脑勺,只顾着嬉闹扑腾,活像一窝刚出壳的小麻雀你啄我踩,扑腾个不停。
...............
文章很长,中间又来了几批客人,断断续续看完后,一抬眼,风语人已离开。
很快到了晚上9点,打烊后我和盛冬关上招牌灯,大门挂上休息牌,聚精会神的在吧台拆速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