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三刻,日头正高,来福客栈里却昏暗阴凉,座无虚席。
台上一方桌,一把椅,桌前立着个瘦高老头,正是这城中小有名气的说书先生,孙老爷子。
只见他身着洗得发白的长衫,手持一把折扇,轻轻敲了敲桌面,清了清嗓子。
“诸位看官,今儿个咱唠一唠百年前的事儿。话说有一部落,唤作鸷。这鸷部落的人呐,各个都崇尚暴力,好勇斗狠,整日里舞刀弄剑,四处征战,抢地盘、夺牛羊,那是家常便饭。”
孙老爷子顿了顿,端起桌上的茶盏,轻抿一口,润了润嗓子。“可谁能料到,这好战的部落里,出了个与众不同的女子,名叫女丑。这女丑心地善良,整日钻研医道,哪家有人伤病,她都热心去治,药到病除;又琢磨出种植庄稼、饲养牲畜的法子,手把手教给族里人。一来二去,女丑在部落里威望越来越高,众人对她又敬又服。”
“慢慢地,族里人厌倦了打打杀杀,爱上了这安稳的农耕日子。男耕女织,倒也自在。可天有不测风云呐!”孙老爷子神色一凛,加重了语气,“有一日,天空突然出现十个太阳,那阳光炽热得厉害,烤得大地干裂,庄稼全被晒死了。族人们望着那片焦土,唉声叹气,没了主意。”
“就在这时,族长站出来,一脸严肃,说这是神罚。咱本是邪魔战神部落,就该征战不休,如今搞农耕,违背神意,神才降下灾祸。若还不回归魔道,大伙都得死。”孙老爷子说到这儿,摇了摇头,满脸惋惜,“更离谱的是,族长说,要想活下去,就得杀了女丑,说都是她带坏了风气,引来了神怒。”
“族人们听了,将信将疑,可又不敢不信。族长一声令下,便有人冲上去,把女丑给抓了。可怜女丑,一心为族人,却落得这般下场。他们把女丑带到空地上,扔在那十个太阳下暴晒。女丑被晒得皮开肉绽,却始终不肯低头。”
“最后,女丑被晒死了。就在她断气那一刻,太阳竟一个接一个地落下。可女丑,再也回不来喽。”孙老爷子长叹一声。
孙老爷子的醒木“啪”地落下,余音还在客栈的梁间打着旋儿,酒客们像是被施了定身咒,愣了一瞬,随即爆发出一阵喧闹。
一个穿着短褂,袒露着结实胸膛的大汉“噌”地站起身,蒲扇大的手在空中用力一挥,扯着嗓子喊道:“老爷子!这就讲完啦?后来呢?那部落没了女丑,总不能就这么完了吧!”他的声音粗粝,像是带着股子风,把桌上的烛火都晃了几晃。
邻桌一个戴着瓜皮帽,面容清瘦的中年男子也站起身,急切问道:“是不是女丑没死?后面又活过来了?最后拯救族人?这么好的姑娘,肯定有转机!”他眼里闪着光,满是期待。
孙老爷子缓缓摇了摇头,花白的胡须跟着轻轻颤动道:“没后来了,女丑死了。”
“老爷子,你这本子不对啊,好人怎么能就这么容易死了?”角落里,一个年轻后生“砰”地拍了下桌子,满脸的不服气,“我还想着女丑复活,把那糊涂族长教训一顿,带着族人过上好日子呢!”他满脸通红,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周围的人也纷纷点头,七嘴八舌地抱怨起来。
“就是啊,这听着太窝囊了!”
整个客栈乱成了一锅粥,大家都对这个结局难以接受 ,似乎非要从老爷子嘴里挖出一个更圆满的后续才肯罢休。
就在这时,一个身形佝偻但脊背挺直的老者,慢悠悠地从角落站起身来。
他声音不高,却沉稳有力,如同洪钟般穿透了嘈杂:“大家别嚷嚷了!”
刹那间,众人的喧闹声戛然而止,一道道目光纷纷投向这位老者,满是诧异与不解。
老者缓缓拂了拂衣角,接着说道:“老爷子讲的这不是本子故事,是真事,事实如此,你们何必为难老爷子。”
戴瓜皮帽的中年男子满脸疑惑,忍不住开口:“您老怎么知道这是真事?这般邪乎。”
老者闻言,眼中瞬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身子微微一颤,沉默片刻,缓缓开口道:“年轻时,我到处游历,曾经到过那个地方。那儿的人呐,凶残野蛮,我也险些没能活着离开。”说罢,他的眼神空洞,仿佛又回到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脸上写满了痛苦。
“那到底是哪里啊?”人群里有人心急地追问。
老者的脸色愈发难看,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往东南八百里外,现在叫鸷魔国。”
客栈外,三名戴着斗笠的年轻人打过尖后,默契地走到一旁拴马的木桩处,伸手轻轻解开缰绳,随后翻身上马。
三人勒住缰绳,掉转马头,朝着东南方向疾驰而去。
两日后,三人到达鸷魔国边境,天空中红日外出现一圈奇特的金圈。
踏入鸷魔国边境,狂风裹挟着黄沙扑面而来,日光被遮蔽,天地间一片昏黄。脚下土地干裂,一道道大口子触目惊心,原野上只剩几株枯木,在风中颤颤巍巍。干涸的河床布满石头,岸边枯树树皮剥落。极目远眺,灰黑的秃山绵延,天地尽头混沌一片。
青美翎白皙的手指轻轻抚上脸颊,指尖摩挲着被风沙吹得粗糙干燥的皮肤,秀眉微蹙,一脸不开心道:“那老头不是讲鸷魔国的人曾经还农耕吗?这一片荒芜的沙漠可怎么耕地?”
陈逸凡抬眼望向四周,试图在漫天黄沙里寻出一丝绿意,口中应道:“也许就边境是这副模样,到了中央说不定就是绿洲了。”
道空一袭黑色僧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他望着眼前的景色,神色平静,薄唇轻启,淡淡道:“数十年前,这里是一片树林,鸷魔国人怕敌人借树林隐蔽进犯,所以砍了所有树木。”
“你怎么知道?”青美翎瞪大了眼睛,满脸好奇,黑溜溜的眼珠紧紧盯着道空。
道空双唇紧闭,一言不发。
青美翎看着道空这副冷漠样子,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无名火,暗暗恼火这个寡言少语的和尚。
就在这时,陈逸凡突然伸长手臂,手指指向远处,高声道:“那里有一群人,会不会是当地人,要不要去打探一下女丑之尸的消息?”
道空、青美翎循声望去,只见风沙之中,隐隐约约有一群人影在晃动。
三人朝着人群快步走去。
道空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他仔细打量着眼前这群人。
只见他们皆腰间佩剑,衣着款式奇特,宽大袖口随风飘动,面料纹理与鸷魔国人常穿的粗布麻衣截然不同,分明不似本地人。
道空的目光落在最前面一人身上,呼吸陡然一滞。
那人身着一袭枣红长衫,鲜艳夺目,他肩上扛着一柄大剑,剑身被厚实的裹布层层缠绕,却依旧难掩那股凌厉气势。
道空望着他的背影,心中涌起一阵强烈的熟悉感,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名字,“是他!”
道空心头猛地一震,下意识地想要抬手拦住左右二人。
可还没等他有所动作,陈逸凡已经像一只脱缰的小马驹,快了一步冲上前,扯着嗓子喊道:“哎!各位留步!”
对面那群人听到喊声,纷纷回过头来,面色不善。
为首的枣红长衫男子,身材高大,面如刀削,目光冷冷扫过青美翎、陈逸凡和道空三人,微微一怔,旋即露出一丝笑意道:“这不是圣城吏卫吗?”
青美翎如临大敌,紧咬着下唇,手摸向腰间麟角刀。
陈逸凡则吓得脸色煞白,双腿微微颤抖,声音也跟着发颤道:“漆……漆济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