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少年身后的大汉和目睹全过程的面摊老板,都是一脸古怪。
若不是怕胖少年发飙,都有捂脸的冲动。
定金一两,事后九十九两,和一两买下一首诗,没什么区别,都是花一两银。
因为事后那个九十九两,你完全可以不给。
那胖少年却犹如占了天大的便宜一般,双眼直冒星星,喜滋滋地瞅着。
唐辰提笔沾墨,自信满满地说道:“公子可出题,要什么诗?”
“现写?不是拿旧诗糊弄我,你这人还怪好嘞。”胖少年嘻嘻一笑,心情更好,觉得自己一两银子没白花。
“嗯?我想想。”胖少年望着天,一副沉思模样,忽听远处传来一声爆竹声,心下一动,道:“今天是正旦元日,就用元日为题吧。”
《元日》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拗相公大作!
唐辰借来,贱卖一两。
胖少年拿着写好的诗词,也看不出那儿好来,就是觉得自己有点亏了,因为穿纸袄的小子,写的太快了,自己刚说了一个题目,对面便一蹴而就。
他可是知道,自己那个好诗词的皇兄,写诗的时候常常吭哧吭哧半天,跟便秘似的,还不一定能写出一首完整的诗词,为此没少被他老子借机批骂。
“唉,老崔你说,我是不是被人骗了?”胖少年摸着袖口里的诗,进一品楼门时,转头问身后跟着的大汉道。
大汉摇了摇头,“属下是个粗人,不懂诗词好坏,不过这首诗听着朗朗上口,比那些之乎者也的让人听的明白。”
胖少年跋扈恣肆地道:“哼,派人盯着那小子一点,若等会儿,我吃不上状元餐,定砸了他的摊子去。”
“是!”大汉应命,对着酒楼门外,隐秘处打出几个手势,立时有几名汉子状似闲逛般,隐隐将唐辰围了起来。
唐辰转手将一两银子抛给面摊老板,“大叔,这钱你先拿着。”
面摊老板接过银子,又给他送了回来,“你还是快将银子还给那胖公子吧,我看他穿着华丽,不似普通人家的孩子,一个惹不高兴,可真会出祸事的。”
“没事,你拿着就行。”唐辰又将银钱退了回去。
面摊老板能看出那小胖子身份不凡,他这个房产中介的金牌销售又如何看不出。
不过他摆摊卖诗,要的就是这样的客户,人傻钱多,又没文人相轻的那些破毛病。
客户上门,哪有推出去的道理。
且等着,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桶金,就算有了着落。
一品楼后院暖房中,几名气态雍容的长者,正围桌品茶。
其中一名面白无须的老者笑着说道:“正旦元日,还劳动老几位,着实是小老儿孟浪了,在这里,小老儿以茶代酒,敬谢诸位。”
饮过茶后,另一名面色庄严的老者,捻须道:“说吧,孟公如此将我等喊来,是因外面那些士子里有什么重要人物,需要我等点评?还是宫里那位有重要指示?”
孟公笑着点了点那名老者,“沈公任何时候都这么直接,你让我如何回你?”
“孟公直言便是,我等自当听命。”坐在下首,一名明显比在座的所有人都年轻的锦衣中年,拱手道。
他的话一出口,孟公没什么反应,其余老者则是眉头微皱,不过都是人老成精人物,没一个将神情表现在脸上。
“陈公,说笑了,都是为皇上分忧,我只是个跑腿传话的而已。”孟公,实则应该是孟公公,微微一笑,接着道,“不过话说到这儿,那咱家便打开窗户说亮话,有什么到不到的地方,还望老几位海涵。”
“公公,直说便是,我等洗耳恭听。”一桌长者皆拱手听命。
沉吟一番,孟公公笑了一下道:
“这一品楼老板原是一个有头脑的,借诗才当作拦生意手段,倒也在这京师之地闯出偌大名声。
只是量才取士,乃是我大郑皇朝重中之重之根基。
这诗才评价交给一介商贾评议,不但失了公允,也会让某些有心之人所乘。
故而,万岁爷赐我这黄封之物,买下酒楼,明面上那位老板还是老板,只是这后面已然换做万岁爷。”
说到这儿,孟公公端起茶杯,借喝茶空档,故意顿了一下,两只眼四下瞟看。
满座长者,皆是文采出众之辈,好几位还都有官身,听到这话虽然略感意料之外,仔细想想也在情理之中。
当初一品楼打出状元餐名号时,便已经被有心人盯上,只不过当时朝堂大部分精力都留在如何剿灭海寇上,对这么一个小酒楼不甚在意。
只是在徐时行担任首辅后,一品楼状元餐才真正轰动京师,如今更是成了往来士绅必来之地。
诗文经一品楼点评后,常常引发朝野轰动。
若那名得了状元餐的士子,科举不中,便又会引得仕林动荡,引咎弹劾不断,搞得科举选材无法真正发挥作用。
他们这些人偶尔也来此以文会友,偶尔也参与点评一二,如此名利兼收,本想着过了年,派管家过来与老板商议,参股一番。
却没曾想,那个不经常上朝的万岁爷,下手如此快,直接买下。
当真是好快的手。
孟公公等众人消化了这个消息后,继续说道:
“不过诸位可以放心,即便成了官店,经营一切照旧,这状元餐依旧备着,只是这评诗,便不能只是外面那些老儒说了算了,倒时便要劳烦老几位掌掌眼。”
“好说!”
“孟公公吩咐便是。”
一番表忠心的话,还没说完,暖房门外便响起了敲门声。
“孟公,诸位大人,这里有一首诗,是否过目一下?”
孟公公笑了,“哈哈,来活了,咱家就不耽误诸位点评,拿进来吧。”
门分左右,一名锦衣棉服的员外,亲自捧着一卷纸走了进来。
他便是一品楼原老板,如今恩赏工部员外郎的商茂才。
纸张铺展开在桌子上,只第一眼,便有人斥了一句。
“哪里来的书生,字写的如此丑陋不堪。”
但是,孟公公见到那跟狗爬式的字后,端着茶杯的手不由颤了一下。
“字是丑了点,诗却是好诗。”
“嗯,好诗!”
“总把新桃换旧符。只这一句,便一扫阴霾,新年新气象。”
孟公公转头向商茂才问道:
“商员外,写诗的人,是不是一个胖胖的少年?”
商茂才闻言点头称是,“孟公认识?是一个胖少年,他自进入楼里来后,逢人便说,一定能吃到状元餐。
起初,小的还以为又是一个沽名钓誉之辈,没曾想众儒师见到他写的诗后,一致推崇,在下拿捏不准,便送到这里来,请诸位大人品鉴。”
孟公公以手扶额,“太胡闹,往年他不都是出城狩猎吗,怎么今年跑这里来捣乱了?只是他什么时候学会写诗的?”
“孟公知道来人身份?”
“哦,字可以日后再练,诗才却不可埋没,孟公若认识,怎不见与我等引荐?”
孟公公苦笑一声,“这是三殿下的字,只是据咱家所知,他不会写诗,这诗定然是他人代写的。”
满屋惊诧之余,皆是摇头苦笑。
“来人呢,去查一下,谁人替三皇子捉刀代笔?”孟公公将那张纸收起来,对门外人喝道。
刚吩咐下去,忽听院外传来呼喊,“掌柜的,掌柜的,快来,有人要砸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