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外,立春后的阳光有些耀眼。
刚踏出牢门的唐辰,下意识地抬手,挡了挡刺眼的阳光。
“这里…”忽地,一个兴奋地小胖手,跳进视线中,冲着他不停地挥舞。
唐辰眯了眯眼,福王那张胖脸,竟对着他咧嘴笑
这小胖王爷竟亲自来接他出狱。
这一点,着实有点出乎唐辰的意料。
自一品楼相遇,到现在不过三五天的时间,二人的交情有这么深吗?
值得一个王爷亲自屈尊驾临诏狱。
不过回头想想,刚被关时,福王已经莽莽撞撞来过一次,他也释然。
或许这位小王爷,心性单纯,或者说真是有点没心没肺。
唐辰按下心中困惑,抬脚便要向福王走过去。
只是就在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突兀在左手边的位置响起,“喂,老三,父亲让你回府。”
听到这个声音,唐辰的眉头不由一皱,转头看向说话之人。
一位玉树临风,丰神俊朗,仿若浊世佳公子,一步三摇地向着他走来,而且不知是有病还是吃饱了撑的,大冬天的手拿折扇附庸风雅地微微摇动着。
“这位兄台是在和我说话吗?”
唐辰瞧着这个比自己帅那么一丢丢的佳公子,语气冰冷地说道。
原本还表现翩然神态的佳公子,听闻这么一句话,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了,“老三,我是你大哥,所谓长兄如父,你读的圣贤书便是这么教你跟兄长说话的?”
唐辰冷然一笑,“我姓唐,你也姓唐吗?你不姓唐,在这儿冒充的哪门子长兄?谁的长兄?”
“你!”来人正是陈规,他也不想来,可是宫里突然传出口谕,告诉他们今日唐辰出狱,要他们陈家来诏狱门口接人。
陈适梅身为当朝一品大员,又是父亲长辈,不适合来此接一个庶子小儿。
陈仲萧山等管家又是下人,他们过来接人,有亵渎敷衍皇上口谕之嫌,属于大不敬。
虽然他们确实想派个小厮过来溜一圈,便算了。
可思来想去,陈大人觉得陛下这么点名,必然有深意,不敢随意糊弄。
只能捏着鼻子,派出长子陈规出面来接人,正所谓长兄如父,又在朝中为官,无论身份还是官位都适合。
原本陈规也这么想的,休沐在家这几天,被平日不怎么待见的庶出小弟,搞得七上八下,没个肃静时候。
过年这几天他都没见过唐辰,正准备趁今日见了他,摆出长兄姿态,对其这几天的任意妄为,好好训斥一番。
哪知道还没张嘴,就被其一句话堵了回来。
“父亲说的没错,你果真变成目无尊长的孽子。”
唐辰冷哼一声:“我连爹都没有,你又算那根葱,跑到我面前装什么大尾巴狼?滚!”
陈规被骂的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
想他堂堂两榜进士,翰林院编修何时被人这么直白骂过,尤其那句‘滚’简直如村汉斥喝路边野狗般随意。
激愤之下,一时间竟说不出半句话来。
“怎么?还不滚,留在这儿,等我送你诗呢?
也好,给你爹娘写了一首诗,你这个当大儿子的不能没有。
正好赶到本少爷出狱心情好,也送你一首。”
上下打量他一番,唐辰脱口而出:
“蛇蛇硕言,出自口矣。
巧言如簧,颜之厚矣。
彼何人斯,居河之麋。
无拳无勇,职为乱阶。
既微且尰,尔勇伊何。
为犹将多,尔居徒几何?”
“哎呀,你写诗怎么不给我说呢,亏了亏了。”
福王正赶到唐辰身边,听到他脱口而出一首没听过的诗歌,随手送给了陈规,立时如丧考妣般大声疾呼,转身冲身后的魏忠贤招呼道,“老魏,老魏,快,快拿笔墨记下来,记下来,回头能卖一百两呢。”
魏忠贤慌忙应声,真从怀中取出笔墨,开始记录起来。
福王不认识陈规,不过见他和唐辰长得有几分相似,大致猜出他可能是陈府派来接唐辰回府的人。
可能是其某个兄弟。
这会儿他也懒得搞清来人的身份,见到他要跟自己抢这么一位摇钱树,当即脸上挂相,一脸的不耐烦,冲着陈规道:
“喂,你谁啊?我告诉你啊,刚才那首诗听过就忘了啊,不准记下来,不然你得赔我一百两,听见没有,本王跟你说话呢。”
陈规被骂的脸色红白黑黄一连串的变换不停,他不像福王那般不学无术,他是懂诗歌的,通篇没有一个脏字,可巧舌如簧,厚颜无耻,无勇无谋,德不配位等等不堪词语,尽数通过这么一首诗歌糊在了他的脸上。
这首诗歌的形式仿若古贤辞歌,可又是他从未听过的任何形式。
不像这个妾生子榆木脑袋所能做出的,可又分明是从他嘴里脱口而出的。
别的且不提,单说这朗朗上口的形式,不用半天时间,这首诗歌必将传唱京城,到那时他陈规的名声定然跌落谷底。
看样子福王还想将此诗歌卖出去,有福王这个财迷心窍的不正经王爷推波助澜下,传播的岂不更快?
陈规脸色黑的仿佛滴出水来,忍着胸中怒气,对着福王拱手作揖,“下官陈规见过福王殿下。”
“咦,你还是个官呢?嘿嘿,正好,人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既然你是官,那想必很有钱吧?”
福王胖脸笑靥如花地仰脸看着这个比他高比他帅,但脸臭的跟锅底灰似的佳公子,道。
“下官忝为翰林院编修,月俸没多少钱的。”陈规耐着性子解释一句,他的目的想要福王别传播那首诗,不然他的名声将尽数毁去。
只是他说话才说了一半,福王摆手打断他的话,道:
“唉,那不重要,刚刚唐辰这首诗,是骂你的吧?
别否认,我听的出来,别解释,小唐先生说过解释等于掩饰,掩饰等于事实,事实等于确有其事。
你们当官的最会说,我不跟你瞎扯,给我一百两,这首诗卖给你。
不然,我卖给一品楼老板去,他肯定会很痛快的给我一百两。”
陈规那个难受啊,脸上的表情已经无法用语言形容,非哭非笑,似哭似笑,极为精彩。
唐辰听的一愣,继而摇头苦笑一下,抱着吃瓜心态,站在一边津津有味看起来。
花钱买骂自己的诗,心里有火还发不出来,小胖福王是人才啊!
陈规算是被福王做的好生意,给坑的体无完肤。
看的唐辰,忍不住对福王竖起大拇指,由衷恭维一句:
“还是殿下会做生意,跟你一比,我那点道行还是太浅了。”
“哈哈,是吧?”福王摸着自己双下巴,“我娘也这么夸我。”
唐辰哈哈一笑道:“那殿下你看那个不顺眼,我写诗骂他去,您再逼着他把诗买了,不买咱们就去一品楼张贴,帮他扬扬名。”
福王猛地一拍大腿,大叫一声,“对呀,我怎么没想到,一百两啊一百两,还得是你聪明啊。”
陈规听的脸皮直抽搐,这一胖一瘦两个人,站在诏狱门前,旁若无人地算计人,活像一狼一狈密谋为奸。
诗词歌赋,好好的文人雅事,竟让这俩人搞成敲诈勒索,满是铜臭的商品。
真是斯文扫地,无耻败类。
可他愤慨归愤慨,那首诗他还是要买的,不然名声尽毁,他的官途也没了。
“那个,福王殿下,下官没带这么多钱,可否容下官回府去取?”
咬着牙说完这句话,看向唐辰的眼睛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心里暗暗发誓,丢的这场子一定要找回来。
“妾生子,且容你张狂两日,不要以为有福王罩着就可以肆意妄为,看我怎么整你,不把你弄服帖了,本少爷枉为礼部尚书之子。”
“老魏,写完了吗,写完了跟着这位大官回家取银子,记得一手交钱一手交诗,别傻不愣登的没见到钱就给人家诗。”
福王叮嘱魏忠贤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抽在陈规脸上的巴掌,抽的他的脸不一会儿便如猪肝色。
“是,奴才记下了。”魏忠贤也被福王这一手骚操作给整的有点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