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琥听到声音,犹如惊弓之鸟般想要有所反应,可已经太迟,劲弩如流星般破空而来,一箭无情地穿透他的手臂,那剧烈的疼痛犹如袭来潮水漫过大堤,瞬间便使得他的手失去了力道。
握不住的刀,当啷一声,跌落到地上。
便在此时,一声催驴声,伴随着驴蹄声传来:“驾!”
当他抬头看去,但见一名穿着粗布麻衣少年,骑着一头灰毛驴向他加速撞来。
边加速冲过来,还边喊道:“公子躲开!”
叶琥大脑还在迟钝地想着,他是在喊谁?
就见,刚刚还喋喋不休的那名书生,突然一个仰头,拿自己的后脑勺重重顶在他的口鼻上。
口鼻处产生的酸痛,直袭脑门,加上手臂上的贯穿痛,令他一个不察松开了挟持人质的大手,惨叫着向后急退。
被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书生偷袭,令他颇有点恼羞成怒,不顾身上的痛,想马上起身反击。
可不等他完全趴起身来,嘭的一下,他半坐起的上半身仿佛被一堵肉墙轰撞上,整个人顿时脱离地面,向后倒飞出去三四米。
身体如同散了架似的,各处都疼,可又找不到哪儿疼。
等到他的大脑想起,想要看看是什么东西撞的他时,三四把钢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颈上。
“再动一下,当场砍了你!”
直到此时,叶琥耳朵里才听到街头巷尾高亢而刺耳的青楼女子尖叫声,以及一头毛驴的嘶鸣声。
“嗝嘎,咴儿咴儿……”
街头巷尾因突然的变故而变得大乱,奔走呼号,狼奔豕突地。
但他所摔倒的位置,被东城所一众番子力士团团围挡着,明晃晃的钢刀在那儿摆着,倒也无人敢不要命地冲撞过来。
廖湘上前踹了倒地的叶琥一脚,“敢持刀拒捕,还伤了我两个兄弟,你最好乖乖配合,爷们问什么就说什么,否则爷们不介意让你尝尝诏狱十八般酷刑,带走。”
叶琥还想硬气一下,可那些东城所军卒哪给他机会,一顿拳打脚踢,刀片子拍背,打的他当场没了半点脾气。
尤其是最后被驴撞的那一下,几乎要了他半条命,胸腹一阵剧痛,不知断了几根肋骨。
确认他不会再反抗后,廖湘嘴角抽搐一下,有些不情愿地向孙嵋和唐辰走来。
只见刚刚单骑救主的唐辰,正扶着那话多的书生站起来,刚刚经历过血战,一主一仆装扮的二人,倒像没事人似的还有说有笑的。
反而是那头驴,经过刚才的冲撞,显得有些精神萎靡,不过有新鲜的萝卜吃着,它倒也没了刚才的暴躁。
轻咳一声,略知部分内情的廖湘,硬着头皮走过来,收刀抱拳,假模假式地恭维道:
“多谢两位慷慨仗义,助我等拿下此恶徒。”
“大人客气了,见义勇为,自该是我辈行事之准则。”
孙嵋这回有固定的词了,她按照刚刚唐辰嘱咐她的话,回应一句。
虽然她觉得自己没做什么,反而被人挟持,准确来说是给人家添了麻烦,可谁让这是唐辰导演的一部戏呢。
她至今都不知道自己刚刚真真从鬼门关走了一圈。
又互相说了几句恭维的话,实在跟这位假秀才,没什么好聊的廖湘,当即抱拳大声道:
“本旗仅代表东城所预祝孙亮贤弟,独占鳌头,蟾宫折桂。”
“哈哈,承蒙廖总旗吉言。”
孙嵋突然觉得当才子真不错,奉承话下,飘飘然,比喝醉了酒的感觉还美妙。
廖湘笑着道:“本旗借贵仆一问,可否?”
“当然,廖总旗悉听尊便。”孙嵋笑着拱手,甚至还贴心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廖湘带着唐辰走到一处人少的巷子口,确认没人注意到这里后,道:“唐旗牌,东西还给我吧。”
“什么?”唐辰刚想装傻,可见到廖湘不苟言笑的表情,顿时有点怂,笑着道,“先借给我用用呗,你看刚才多危险,计划差点前功尽弃了。”
廖湘冷哼一声:“我不知什么计划,只是提醒唐旗牌,私藏弓弩视同造反,唐旗牌还是不要兄弟难做的好。”
唐辰苦笑着,将怀中一张小弓弩取出,不太情愿地还给廖湘。
刚刚他找到廖湘表明身份,目的就是要一张弩,趁着那个叶琥的注意力都被廖湘吸引时,突下杀手。
他没用过弓弩,但穿越前和老板去打过把。
只是真用上了,他才发现两者有着巨大的区别,当时明明瞄准的是叶琥的脑袋,最后不知怎么地射中的竟然是他的手臂。
幸亏射中了,否则再偏差一点,孙嵋不香消玉殒,也会破相的,那小姑娘这辈子就完了。
到现在他都没敢跟她说实话,免得吓到她,就让她以为是一场戏,更利于她的身心健康,不至于影响接下来的发挥。
廖湘一把夺过那张小弩,收回怀中,“唐旗牌若需要,可以去找陆统领申请,让军器所的工匠给你量身打一个,我的这个你就别惦记了,行了回去还得审那个叶琥,在下便告辞了。”
说完,也不多废话,出了巷子,招呼东城所的众力士收队走人。
唐辰不自在地摸了一下鼻子,穿越以来,他还是第一次遇到一个对他不冷不热的人。
隐隐感觉,这个廖湘似乎一点也不想跟他产生瓜葛。
“我做了什么不招人待见的事吗?”
扪心自问,除了教福王那个敛财法子,目前还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有违常规的事。
改造皇店的计划被皇帝和太子搅和黄了,搞的他现在一点收入都没有,用的钱都是管魏忠贤借的,而且还带利息。
所以必须在顺天府试中,将徐首辅一举扳倒,不能拖到八月的会试,不然徐时行没下台,他会先破产。
在敛财法子没爆雷前,不至于得罪人才是。
想不通,他也就没再多想,走回到孙嵋跟前,见她已经重新倒坐驴背上。
在一众看热闹不怕事大的青楼女子,和青皮流氓的叫好欢呼和吵嚷声中,两耳不闻窗外事地又看起他给她的那本书来。
纷繁混乱人潮中,吾独持书静读。
不明真相的人看了,她还真像一位翩然出世,茕茕孑立的少年才子。
“我们走了。”唐辰上前牵起性情温顺的毛驴,说了一句,便迈步向一品楼走去,那里才是今天的重头戏。
明日能不能请君入瓮,就看这最后一把的铺垫了。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孙嵋倒骑驴看书的样子,落在了一位银顶皂色盖帏软轿中的老大人眼里。
“经艰险而如平常,于闹市中如无人,过生死险关后,依旧嬉笑无忌。
主人嗜书如命,手不释卷。
仆人单骑救主,勇义敢为。
这一主一仆,真当世少有的智勇双全的之辈。
查一查是哪家的子弟,可有功名?
老夫突然又有了收徒的冲动。”
软轿的老大人目送着,那一驴一人一仆远去的背影,脱口问道。
“是!”一个老仆应声道。
“行了,走吧,这两天东城所在查什么案子?怎么闹的沸沸扬扬的?”老大人老神在在地坐在轿子中,随口发问。
“回,老爷,听说是在查私刻官印的,最近两天抓了不少人,诏狱中都快关满了。”轿外的老仆回应道。
老大人眉头皱了皱,没好气道:“自老陆过世后,东城所越来越没规矩了,不知又要制造多少冤案。明日大朝,老夫定要参他们一本。”
“是。”老仆顿了一下又道,“老爷,刚刚有仆人来报,说萧次辅派人送到府上一封信,赶上老爷出城巡视,他们不敢擅做主张,特送来,请您过目,刚刚因为东城所封街,他们没能过来,这会儿刚交老奴手上。”
“这个老萧,年纪越大越成闷葫芦了,阁房值班时不当面说,反而要写什么信,拿来吧,我看看。”老大人顺嘴叨咕了自己这个搭档了小二十年的同僚一番后,笑意盈盈地接过自家老仆递来的信。
信纸装在一个简易的信封中,信封的厚度比平常的信封厚一点,看了一眼朱漆封印是完整的,老大人便不在意地,启开信封。
意外地倒出两张信纸,其中一张信纸只写有一句话:
“陈家已将陈辰逐出家门。”
老大人眉头皱的更紧,思索了好一会儿,也没想起陈辰是谁?
但城府如他,没有急着问自家老仆,而是看向另一张写满字的信纸。
墨香中带有浓浓的檀香味,像是寺庙中常用的文墨。
老大人展开后,通读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一个人写给另一个人的信,并不是写给他的。
信的内容大致分为三段,第一段,述说两人的交情,无甚紧要的,只是里面提到三君子,让老大人眉头皱的紧了一些。
不过多年的身居高位,已经令老大人喜怒不形于色。
第二段,是写信的人在向收信的人为另一个人求情,让收信之人秉公执法之类的屁话一堆,不惧高压为那个人翻案,要成全什么君子之名。
一看就是书生之言,全是假大空的论调,若换作当年初中状元时,老大人或许为之拍案叫绝,可现在嘛,老大人坐在轿中闲看市井小民沿街叫卖,也是别样情趣。
第三段,则是写信人在委婉地提醒收信人,有个人准备借他要审判的案子,扳倒当朝宰辅,劝收信人处置案件时一定慎重再慎重,否则会引起朝堂震动的党争,皆时血雨腥风,大郑朝堂将无宁日。
看到那醒目的“党争”两个字时,老大人眯着的老眼蓦地大睁,摄相临朝时的腥风血雨似乎一下子又吹到眼前。
“萧元驭那老小子送这封信来是何意?陈辰又是何许人?”
轿门外老仆适时递上话:“萧次辅的长女夫婿,便是刚上任的礼部尚书,他就姓陈。”
轿门帘忽地一下子被一道邪风吹开,老大人的眼睛迎着这道风,迸射出两道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