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不是相处了几日,知道彼此为人,见此情景,唐辰定会以为李荣反水了。
但他知道不是。
而是自己有危险,危险就在他扭头的一瞬间发生的。
不及多想,唐辰立刻抽出事前从李荣那里借来防身的短刀,扭回头的同时,他连来偷袭者是谁,都没看清,豁出手臂抬起护头,硬挡住砸来的刀鞘,忍着臂骨的裂开的痛,前踏一步,朝着来人的肚子猛扎,瞬间刀出如簧。
“我草泥马,敢偷袭我,去死,去死,去死…啊……”
刀插入肉中,初始有一点迟滞感,之后就像烙铁插雪般简单,他也不知自己捅出多少刀。
直到,一口热血喷在他的脸上,短刀突然刺空了,才惊觉跟前没了偷袭他的人。
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这才定睛看去,陈矩的贴身狗腿子萧二像个撒了气的皮球,向后急退两步,哐当一声,仰倒在了地上,身体抽搐的像破了肚的鱼,不停地打着排子,嘴里更是大口大口吐出许多血沫子。
“玛德,敢偷袭我!”神经紧绷的唐辰,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杀了人。
余怒未消的他,抄起旁边的刀鞘想要再补个暴击,却发现刚刚格挡了一下的左臂臂骨剧痛,好似断了一般,拿刀鞘都险些没拿稳。
迅速活动了一下手臂,确认胳膊没断,他才稍稍放心一些。
直到看到那个萧二彻底不动了,他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杀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第一次杀人,什么感觉?
答:没感觉。
就是握刀的手不自觉地颤抖。
尤其在他看到萧二肚子被他捅的像蚂蜂窝似的,肠子屎尿流了一地时,恶心想吐的感觉比任何时候都强烈。
可现场环境不允许他大吐特吐,心里如打鼓,嘴里却开始念念叨叨,不停给自己做自我催眠,“你们都是大白菜,对,都是大白菜。”
一通销售员的自我内部赋能后,强忍着不适,和内心莫名升起的不安,平举起刀鞘,指着那些小厮,佯装怒气尤为消地表情,喝问道:
“还——有——谁?”
血浆糊脸,满脸凶煞,衣袂血色浸染,一手持刀鞘,一手持刀,刀尖上尤自滴血,如此如同恶鬼转生的模样,瞬间吓的这些贯会欺软怕硬的青衣小厮们,瑟缩着向后退了一步。
两个被李荣砍伤的,勉力向前爬了两下,可伤的有些重,根本爬不起来。
“呸!”唐辰十分嚣张地狠狠啐了一口,同时僵硬地转过头,看向跑过来的李荣。
刚要问他,刚刚喊自己作甚,害的自己差点被人偷了塔,话还没问出口,陡然看到一个肥胖的大屁股,一扭一扭地快速向前爬着。
他到嘴的话,立刻变成了,“玛德,陈二胖你敢跑,我弄死你。”
李荣一怔之下,迅速反应过来,猛地一个扭身反冲,先他一步反冲过去。
刀锋贴着陈二胖的头皮划过,刀刃磕到束发的金箍,发出砰的一声,金箍瞬间飞出去老远。
没了金箍束缚,陈矩的头发顿时飞散落下,遮住了已经吓的煞白煞白的胖脸。
唐辰一个箭步冲上来,举起刀鞘又是一阵猛砸,“跑,我让你跑…”
“不,啊,不跑了,不敢,跑了,哎哟……陈辰,我是你二哥,哎哟,轻点…啊…别打了…哎呦…”
杀猪般的惨叫声,在胡同里回荡,惊的那些小厮面如土色。
现在的唐辰好似疯癫了一般,谁也不知现在主导他情绪的是,后世来的那个唐辰,还是今世本应消散的陈辰。
情绪交织在一起,在经过凌晨那满院子血色和驴棚下埋尸的惊恐后,和亲手杀了一个人的刺激下,突然爆发出来。
“旗牌。”李荣看出唐辰的状态有些不对劲,试着拦了一下,只是他的手,才刚搭到唐辰的肩膀上。
一双猩红如同野兽般的眼睛,忽地盯上了他,吓的李荣一个激灵。
“干嘛?”
李荣咽了一口唾沫,这时他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少年,而是一头随时择人而噬的猛兽,强制镇定,指了指胡同口外面,结巴着道:
“有,有人过来了,我们该走了。”
气息不稳的唐辰听到他的话,愣怔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看向胡同口。
他没看见人,也没听见什么声响,这个死胡同是他特意挑选的一处距离陈府近,又甚少有人来的死胡同,目的就是将陈矩和他的狗腿子们一网打尽,借着李荣的身手压阵,报一下私仇。
正因为李荣的身手不错,他听的距离比唐辰这门外汉远,既然他说有人过来了,定然是真有人向这边靠近。
可就这么放了陈矩,唐辰又不甘心,看一眼被他打了奄奄一息的陈二胖,忽然记起他之前说的话,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问道:
“你说汤显祖给老杂毛送了一封信?”
浑身痛的都不知道具体哪儿痛的陈矩,小眼睛迷离了好一阵,才理解了那个老杂毛指的是谁,在唐辰不耐烦地举起刀鞘作势要再打下来前,猛点胖头。
“信呢?”
唐辰怒瞪着他,喝问道。
对上那杀人般的眼神,陈矩艰难地咽下到嘴边痛呼呻吟,惶恐不安地道:
“送,送到外祖父府,府上了,外,外祖父又,又派人送,送给徐,徐阁老了。”
嗡的一下,唐辰眼前忽地一黑,只觉大脑一片空白,脚步禁不住踉跄了一下,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大象知道了小蚂蚁的存在,首先第一反应就是抬脚踩死它。
幸好李荣一直跟在他身边,及时扶住了他,才没至于摔倒,见他忽然变了脸色,有些不确信问道:
“我们是不是有大麻烦了?”
便在这时,胡同口外,脚步声清晰的唐辰都能听的见了,官靴踏地的声音,清脆而明亮。
他深吸一口气,拉过李荣附耳低语一阵,听的李荣眼睛瞪的不能再瞪,张口想要说什么,一时却又说不出什么。
“李哥,拜托了,刀鞘还你,短刀借我一用,我去引开他们。”
他嘱咐完,便要向外走,李荣却一把拉住他,道:
“你确定外面会是徐阁老派人来杀你的,万一不是呢?”
唐辰听着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以极为冷酷的声音道:
“如果我是徐首辅,我会将你们全都杀了,反正你们跟孙山不一样,他是有功名的一任知府,而你们不过是一群没什么背景的丘八,死了翻不起什么浪花,活着反而十分恶心人。
同时也警告那些想要借他上位的投机者,敢捋虎须者,死。”
李荣总觉得唐辰口中的徐阁老,跟他在市井之中,听到的徐阁老不太一样。
可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以及渐渐清晰的说话声,由不得他不信。
思想挣扎了一下,他轻咳一声,踌躇着道:“要不,我们换一下衣服,我去引开他们,我的身手还可以自保,对上…”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唐辰道了一声:“好!”
“还有些胜算…”后半句话说完了才反应过来,刚刚唐辰直接答应了,看着他干脆利索地脱下外套,李荣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可哪里不对,一时又想不起来。
唐辰边脱还边特细心地嘱咐,道:“我们就换个外衣就行,省得,你穿我的衣服不合身,束缚了动作,那就麻烦了。”
李荣愣了一下,硬着头皮跟唐辰交换了衣服,还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听他催促道:
“李哥,拜托了,如果觉得势头不对,就往一品楼跑,不过我想他们在那边应该也有布置,但你只要冲进楼内就没事。
孙嵋昨天已经把声势造起来了,今天肯定会有许多大人物和权贵子弟去,你只要冲进去,就能活命,在那些人面前,徐阁老还是会要点脸的。”
听到“活命”这俩字,李荣心肝不由一颤,张嘴想再说点什么,却被唐辰推着向外走。
无奈之下,李荣收拾心情,还刀入鞘,将带血的外袍向身上一披,一个长啸高呼,瞬息冲出胡同。
“他在这里,快追。”
“留两个人继续搜,其他人跟我追。”
“…”
喧闹之声,杂乱的脚步声,立刻追着远去。
唐辰转头看向躲在胡同死角里,瑟瑟发抖的两个青衣小厮,用刀比划了一下,“你们两个给我过来。”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谁都没动。
“不过来是吧?那我过去。”唐辰作势真要走过去。
那两个青衣小厮吓坏了,地上躺着一死两伤,其中一个还是他们曾看不起的三少爷亲手杀的。
如今这位离家出走的妾生子,脸上满是血污,那血浆顺着干瘦脸颊下滑,他也不擦擦,血糊淋落的,看着特别吓人。
他们不敢让他过来,可他们又不敢靠过去,纠结中见唐辰端着短刀,真要走过来,吓的他们一个激灵,站起身来,大喊着,“我们过去,我们过去。”
唐辰笑了笑,露出一个他自认为很和善的笑容,只是配上满脸血污,此时的笑容在他人看来像阎王的微笑。
“这才对嘛,只要听话我就不为难你们,架上你们的二少爷,跟我走。”
两名青衣小厮,颤颤巍巍,贴着墙边溜到陈矩身旁。
十分吃力地将不知是真晕,还是假晕过去的陈二胖架起来。
在被唐辰用刀拍后背催促下,二人战战兢兢地架着陈矩向外走。
就在他们即将走到胡同口时,忽然听两个人的对话声,清晰传来。
“玛德,他们倒好,人是我们发现的,消息是我们传回去的,现在上去就能捞功劳了,却把我们留下了,还在这里搜,搜个屁啊,人都没看见半个。”
“好啦,别抱怨了,谁让人家是家生子,如今还在顺天府当差,听说阁老已经还了他自由身呢。”
“哼,还不是他没皮没脸会巴结阁老,听说前几日进府的二八小姨娘,就是他收罗送来的,那年岁比小小姐还小。”
“你呀,早晚死在这张破嘴上,什么都说,行了,还剩两个小胡同,你一个,我一个,看一眼,我们就回去喝酒。”
“喝酒,你请…”
说话之人的“客”字没说出来,另一边胡同口的回声先传来了。
“我请!”
然而,这句之后,便没了回应。
徐七诧异地停下,扭头问道,“怎么了?”
但见自己的好友,就那么站在旁边胡同口,一动不动,对于他的喊话也不回应。
意识到出事的他,锵啷一声,抽出腰刀,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还没到胡同口,壮胆似的大喝一声:
“谁,出来!”
春风吹动沙粒滚动,带起小小的扬尘。
便就在他眯眼躲避这股小扬尘的刹那,一点寒光,越过好友的肩头,直奔面门刺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