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片子,瞎说什么,回屋去。”
柴二板着脸虎了一句,转而笑眯眯地为老柴头和唐辰解释道:
“刚得了牙贴,过了年,我想自己单干,这不筹划着是先找几个学徒,还是找个账房先生,这孩子听见我和她娘念叨了两句,就记在心里了,见到书生就好问这么一句,三少爷可别放在心上。”
“哦,二弟拿到牙贴了?这是好事啊,看来这三间大瓦房,快要变五间大瓦房了。”
老柴头笑着恭喜一声,转而为唐辰解释道:
“我兄弟当初进城来投奔我,你母亲觉得兄弟俩都在府中,不好出头,便将二弟介绍到官店牙行当了牙人学徒,没成想,这一干便是十多年,不容易啊不容易,不过总算熬出头了。”
唐辰笑笑没说话,他分明听出柴二不是在炫耀自己所谓的单干,而是在说自己傍上了福王的大腿,连书生秀才都要来给他打工了。
炫耀的次数多的,连几岁的孩子都记住了,也只有为人实在的老柴头听不出来自家兄弟的话外音。
“嘿嘿,当初可多亏唐丫头,若不是她从中说项,我那师父还不愿意收我呢。”
柴二引着二人分主宾坐下,说起唐辰原身的母亲,神色又不由一暗,
“我这还说,过了年开张时,请唐丫头来喝喜酒呢,这说没就没了,不知唐丫头葬在那里,改天我和婆娘一起去祭拜一下。”
说着说着,眼角落泪,不知道的还以为,死的是他亲娘呢。
旁边的妇人听到这儿,忙插嘴问道:“这位是?唐丫头的儿子?”
“见过叔母。”唐辰学着原身记忆中的礼仪,对妇人拱手作揖。
“哎哟哟,都这么大了,只是这脸色怎么这么差?”妇人慌忙还礼,嘴上说的热切,眼里满是疑惑,以及隐藏颇深的嫌弃。
唐辰装作没看见,对着柴二和妇人拱手作揖道:
“我娘昨天没的,家里那边没我住的地,只能来这儿叨扰几天,还望柴二叔和叔母行个方便,事后,我肯定会给二叔和叔母补上伙食费的。”
“说什么傻话呢,来这里就当是回了家,就怕您少爷出身,嫌弃这小门小户的,是吧,当家的?”
妇人嘴里说着热情无比的话,眼神却一直瞟向柴二。
唐辰何许人也,如果还是原身那书呆子,听到这话,指不定就信了她的鬼话。
自他大学毕业便一直在中介公司摸爬滚打近十年,整日就是周旋在同行,同事,客户,房东之间,哪天不跟人斗八百个心眼。
正所谓听话听音,妇人的话,他立时听出热情中,夹杂着拒之门外的算计。
不过原身身体太弱,长期营养不良,加昨天又经历大苦大悲,若没一个安稳的地方缓解休养一下,现阶段流落街头,便真可能会被冻死。
他倒是不怕死,只是这么死了,不知道还有没有穿越,就是现在穿越一回,没混出个名堂,还有那么点不甘心。
所以只能装作什么都不懂,继续陪他们演戏。
“啊,啊,对,先住着,住多久都没事,那个孩他娘,你先去将东屋收拾出来,好让小相公住下。”
柴二热情应声招呼,只是这会儿的热情中,多了几分疏离。
“东屋是哥哥的房间,他回来住哪儿?”一直躲在妇人身后的小丫头,此时插话道。
“啊,这…”柴二颇为尴尬地低喝一句,“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去去,上一边玩去。”
“童哥过年十六了,没事再跟我们挤两天,怎么也能让三少爷住两天?”妇人笑的很勉强,“就是初二,童哥定亲的娘家来人看房时,可能会有些麻烦,不过没事,到时候让你柴二叔睡柴房得了。”
唐辰心中一笑,都说人走茶凉,原身母亲一死,自己又假死脱离陈府,在这些市井小民眼中,便是落魄的凤凰不如鸡。
刚刚的热情和礼敬,便已经是最好的礼遇,若再要求些什么,那都是奢望。
实在是强扭的瓜不甜,算了不装了,唐辰突然懒得再和这对夫妻玩什么心眼子,拱手一拜道:
“那算了,叨扰柴二叔和叔母了。”
话音刚落,他干脆利落地起身便向屋外走去。
本来就跟这些人没什么交情,此时话已说开,再懒得与他们应酬。
这些人又不是他的客户,既提供不了金钱价值,又提供不了情绪价值,那还啰嗦个什么劲?
“唉,这话怎么说的?吃了饭再走呗。”
柴二习惯性地起身追拦留客,可陡然听到妇人一声轻咳,迈出去的脚步,不由一顿。
便是顿了这么一下,唐辰已然走出屋门外。
屋门外,阳光破云而出,一道虹光打在他的身上,唤醒了久违的一丝温暖。
老柴头便是再实在,也听出弟媳妇话里带刺,脸色阴沉地快步跟上。
显然弟妹的做法,让他这个当大堂哥的,甚是挂不住脸。
出了黑木门外,还是追了出来的柴二,握着老柴头的手连连道歉道:“大哥,我这,嗨…”
他还想再往后回找补点什么,院里忽传来妇人吆喝声,“当家的,你闺女的辫子乱了,快回来给她重新绑一下。”
老柴头阴沉着脸,拖长音道:“行了,回去吧,你闺女还等着你扎辫子呢。”
“初八,我牙行开张,到时候大哥一定要来捧场啊,我先回去了。”
柴二匆匆撂下一句话,便关门进了院里。
不多时,院中便传出妇人的唠叨声:
“你说你那大哥也是,不就是在陈家院里养个猪吗,不好好巴结巴结那些嫡子少爷,对一个妾生子那么好干嘛?大过年的,身上还带着重孝,便登门来,真是晦气,快找找有艾草嘛,熏熏,去去晦气。”
“行了,少说两句,当初要不是大哥和那少年的母亲,我都露宿街头了。”柴二的劝慰声中还透着几分良心。
“还说呢,要不是他那个烧火丫头的娘自作主张,将你送到劳什子的牙行里去当学徒,你现在说不定已经是陈家的二管家了,还用干那里外不讨好的牙人。”
妇人的埋怨声,夹在寒风中,越过院墙,飘入唐辰耳中。
他笑了笑,没说什么,向着巷子外走去,人情如纸张张薄,是他天真地以为换个世界,人心便会好点。
单薄布鞋踩在厚雪之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世界都变了,这人永远都不会变。
“三少爷,三少爷,您这是要去哪儿?”
老柴头拉着地排车,匆忙追上来,没了唐辰在上面坐着,他拉起来也轻松不少。
“我再把您拉回陈府吧,就说…”
他劝慰的话没说完,唐辰摆摆手打断道:
“柴叔,你回去吧,没了我的拖累,你在府中的日子也会好过点。”
“那您…”老柴头眉头凝成疙瘩,还想说几句话。
唐辰望着雪后初晴的天空,道:
“放心,我既然活着出了陈府,便不会轻易寻死的。
柴叔,等我,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听到我的名字,说不定到那时我已经名动京师。”
老柴头瞧着突然慷慨激昂的少年郎,心下一动,感觉自少爷出府后好似换了一个人。
身上那股愤世嫉俗的酸腐气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英姿勃发的少年英气。
便是这股冲天而起的少年气,冲淡了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死气。
三少爷长大了!
可惜唐丫头没看到。
感慨发完,忽地一阵寒风吹过,冻的唐辰不由瑟缩一下。
便是这样他依旧热情不减地回头,对被他突然迸发出的王霸气镇的说不话老柴头,调皮地说道:
“柴叔,等我发达了,接你来享福啊。”
“啊,唉,那感情好!”
恍然初醒的老柴头憨憨一笑,似想起什么似的,忙抓过唐辰的手,一抖袖口,几十文带着体温的铜钱,落入唐辰手心里。
“这是刚才我那没脸没皮的堂弟给的,不要白不要,三少爷既然不愿回陈府去,您就先拿着用,大用用不上,最起码能吃顿饱饭。”
唐辰有心想要推回去,可肚子不争气的响了一下,将他推回去的动作止住。
正如老柴头说的那样,钱不多,最起码能吃顿饱饭。
唐辰没有书生那种宁可饿死,不食嗟来之食的气节。
干中介这么多年,他学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想不被饿死,就要不要脸。
不管什么事,先吃饱肚子再说。
“好,我先收下了。”唐辰笑了笑,反手扣进袖子里,又向老柴头问道,“柴叔,知道那里文人聚集的多,那里地主老财聚集的多?”
“这…小老儿不是很清楚。”
老柴头愣了一下,他不知道三少爷问这些做什么,但想了一下还是说道,
“老奴偶尔听到其他下人们讨论,大少爷常去的地方叫一品楼,那里常常举行什么文人诗会。
二少爷常去的地方叫七星苑,那里多是纨绔子弟聚集地,为此老爷没少训斥二少爷。”
“一品楼?七星苑?”唐辰念叨着这两个名词,在原主记忆里搜索了一下,不错,书呆子脑子还是有点用,一品楼的位置大体是知道的。
那是一座位于在外城进入内城关键门户,哈德门附近的大酒楼,经常有文人在那里聚集。
“三少爷,听说这两个地方东西都很贵,您…”
老柴头有心想说,就凭手里那几文钱,别说吃喝,就是连里面的一碗阳春面都买不到,可他又怕打击到三少爷的自尊心,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放心,我是去挣钱,不是去花钱。”唐辰自信一笑。
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既然借宿计划破产,那趁着天黑前怎么着也得给自己找到一块睡觉的地,不然露宿街头,就凭借身上这点动一下四下漏风的装备,明天京城大街上又得多一具弃尸。
他就不信了,凭借他那能坑死客户不偿命的脑子,还能在这个古代社会里让尿给憋死?
“挣钱??”老柴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突然假死离府的三少爷,又发的哪门子神经,总觉得现在的他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