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调出风口喷出着暖气，办公室内暖意熏人，天涯社区商务运营总监陈新后颈的汗珠却顺着脊椎沟往下淌。
昨晚酒局嗨玩到半夜，今天还没醒酒的他死死盯着电脑，屏幕的蓝光映着他浮肿的眼袋。
Ip追踪结果像两根带血的脐带，把“郑州小二代”和跪行母亲的账号死死绞在一起。
他问对面同样兴奋的员工：“你怎么想起追踪郑州小二代的Ip地址了？”
员工很激动，语速极快的说：“有网友在咱们论坛上发了Ip追踪的帖子，而且锁定了郑州小二代Ip位置。我一时好奇，在后台追踪了一下，竟然发现了这个秘密。”
员工小心且不敢置信的说出自己的猜测：“郑州小二代与曹春用的同一个Ip，说明两人认识，总监，你说这场母亲为女筹钱的跪行会不会是——”
他没说完，但后面的意思不言而喻。
陈新接口，直接断定：“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郑州小二代。”
他咀嚼着这个Id，露出一丝冷笑。
窗外的灯火流成金河，网上沸反盈天，几千万网友在线等一个真相。
沉吟片刻，他心中一动，眸子里流出一丝热切，“把郑州小二代和曹春Ip地址相同的事情发出去。”
员工一愣，提醒道：“这样不妥吧，咱们可是有《用户隐私保护协议》的。”
陈新犹豫了片刻，忽想起上周老板开会时说的：“流量是新时代的舍利子，得供在道德牌位前头烧。”
他忽想到那个爱心水滴筹的网站，之前一直籍籍无名，最近靠着曹春的这波流量竟迎头赶上，跻身为日活百万的头部网站。
他想到了网站后台的那些在线人数的数据，那串数字此时在他眼前晃动，在疯狂抽搐，像匹发情的兽，扯出他心底最阴暗的欲望。
连一个小网站都能靠这波流量窜起，那天涯为什么不能靠着这波流量更上一层楼！
“发。”
他有点喘不过气，扯开了领带，就像在扯绞刑架上的绳结，“用红字加粗，标题就叫《惊天反转！跪行救女竟是自导自演》。”
员工喉结滚动的声音清晰可闻，工牌上“陈志明”三个字被冷汗泡得发胀。
置顶帖弹出的刹那，陈新与陈志明都咽了口唾沫，紧张的手指直哆嗦。
等了差不多十分钟，似乎整层楼的日光灯管都暗了一瞬。
论坛服务器发出垂死的哀嚎，一万条评论如火山爆发一样喷涌而出。
“畜生！用孩子的癌骗眼泪！”
“还我捐款！已报警！”
“刚查了，捐款通道居然还在收钱？”
“人肉策划者！要让他社会性死亡！”
“……”
陈新瘫在老板椅里，看实时流量曲线飙出心跳骤停般的峰值。
火了！
天涯更火了！
他摸出降压药吞下。
陈志明默不作声的把工牌翻过来，背面是去年团建时在普陀山求的护身符。
窗外突然下起暴雨，LEd广告屏的蓝光穿透雨幕，把“天涯论坛·共筑全球华人网上家园”的slogan烙在湿淋淋的玻璃上。
最新的捐款数字仍在跳动：427,831元。
比十分钟前又涨了五万。
陈新忽的笑出声，那些叫嚣退款的Id，此刻正用十倍热情转发着新阴谋论：“说不定癌症也是假的！”
陈新端起面前的咖啡，咖啡勺搅动的漩涡里，他似看见明早的报纸标题在虚空中浮现：《网络时代的罗生门：谁在消费善意》。
……
鸡蛋液顺着唐辉的西装下摆往下淌，蛋黄黏在裤缝上像条畸形的绶带。
刚到正弘中心楼下的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群围堵。
摄像机、话筒如同长枪短炮。
记者在争抢着发问。
他听见自己的名字被人群咒骂着撕碎了抛向空中。
“唐扒皮！”
“吃人血馒头的畜生！”
嘭的一声，有人在混乱中给了他脸上一拳，他奋力冲进了正弘中心，保安们不情愿的用防暴盾牌抵住汹涌的人潮，塑料盾面映出无数张扭曲的脸。
唐辉踉跄着冲进电梯，镜面不锈钢壁上浮出个狼狈的身影，领带歪成绞索，左脸留着鸡蛋清凝成的泪痕，烂菜叶卡在领口。
电梯门打开，他低头快步进了公司。
“唐总。”前台李甜起身，眼神怪异的看着他进了公司。
公司内，所有人的目光，如探究的利剑，把唐辉刺的体无完肤。
他一言不发，沉着脸进了他的办公室。
员工们顿时交头接耳，压低声音议论纷纷，不时往唐辉办公室瞅一眼，似不屑似不解，还有愤怒。
秦奇勋滑动椅子，和葛喻靠在一起，低声道，“艹！老唐藏的够深的，一直以为他是只会写代码的老实人，没想到干出这么大的事！”
他瞅了眼唐辉办公室，轻蔑的道，“我说他怎么开了这么个公益性质的网络公司，原来是早就谋划好了一切。可惜啊！人血馒头没吃成，玩砸了，把自己还搭进去了。”
说到这儿，他又带着点埋怨，“照这样整下去，公司别说拉投资，连维持下去都难了！咱们这一批念着同学情谊，辞了上海、广州有前途的工作来帮他，结果现在弄的没着没落。”
他忽的建议，“要不，咱们找老唐，赶紧辞职抽身算了。”
葛喻犹豫着，“老唐叫咱们来的时候，开的工资可比咱们原来的工资高多了，而且也一直没亏待咱们，每个人来了都是小组长。现在老唐刚有事，咱们就辞职，不太好吧。”
秦奇勋手指点点他，恨铁不成钢的说：“老唐这回名声彻底臭了，估计在互联网行业再难翻身，这个时候，你还念着那点好不赶紧找退路，到公司真的倒闭，你再想走，可就完了。”
葛喻被说的心思不安定起来，他纠结着说：“这几天，先在网上投简历吧，顺便看看风向，如果实在不行，只好死道友不死贫道了。”
秦奇勋一听，撞了葛喻一下，“你这个主意好，两手准备。”说着他脚一撑地，带动椅子滑到电脑前，开始写起了简历。
唐辉进了办公室，刚清理完身上的脏污，还没坐下，办公室门被打开。
公司新招的实习生把辞职报告拍在接待台上，水晶烟灰缸震得跳起来，“唐总，我辞职！现在小区业主群都在传，说我们公司专帮骗子洗黑心钱！”
落地窗外有记者的闪光灯在闪，唐辉看了眼辞职报告，无力的摆摆手，示意实习生可以走了。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酝酿、积蓄了几天的愤怒，一朝爆发，几乎如同岩浆一样，把他从内到外，从肉体到灵魂，瞬间炙烤成灰烬。
他现在承受的压力之大，几乎令他整个人精神崩溃。
整个人一直浑浑噩噩，太阳穴一直在突突的跳。
他忽想到什么，拿起手机打了通电话。
曹春的啜泣从听筒里漏出来：“小唐，我今早买菜被认出来……他们说我是诈骗犯，掀翻了我的菜篮子……好多记者一直蹲守在我租的房子门口，我不敢回去。”
他攥紧了手机，交代着：“你不用怕，该回房子回房子，记者采访你，你就把事情都推到我身上，就说所有事都是我策划的，其他事、其他人不要提。”
曹春只是哭，低声的啜泣。
……
位于十二楼爱心水滴筹网络科技有限公司之上的十三楼，新开了家公司，叫‘智策纵横文化传媒有限公司。’
许琛套着卫衣，穿着牛仔裤，搭配小白鞋，露出一截纤细的脚踝，透着少年的舒适感。
他站在玻璃幕墙前，嘴角含笑，悠闲的俯瞰蚂蚁般聚集的人群。
一身名牌运动装的小白舒服的坐在老板椅里，跷着二郎腿，摊开《中原日报》在看，头条是《人血馒头作坊现形记》。
看的他啧啧摇头，一脸同情：“小辉的名声现在是臭的不能再臭了！”
他抬头看许琛，“这个考验也忒狠了点！你悠着些，别把小辉心态整破了，那就得不偿失了。”
许琛没回头，只随意的摆手，“再等等，我想顺便看看水滴筹的公司里能榨出几两忠义，这关系着谁能拿到公司的原始股。”
他又道，“这个公司招的人全是写文章的高手，之后小辉肉身成圣，就靠他们了。”
他忽转过身来，笑道，“这个公司交给你怎么样？以后一说你名，八十万水军教头——白爷！”
他竖个大拇指：“牛逼！有面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