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宇抬手虚引。
院门悄无声息地向两侧滑开,没有一丝阻滞。
苏轼一行人便清晰地见到了庭院中的程宇,正悠然坐在石桌旁。
苏洵下意识地整了整身上的儒衫,深吸了一口带着异香的空气,带着儿女迈步走了进去。
这庭院看似寻常,竹影摇曳,几块青石随意摆放,却无端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韵味,仿佛与外界隔绝。
“父亲,小妹,这位便是程先生。”苏轼按捺不住,抢先介绍,声音里是压不住的兴奋。
“程先生,这是家父苏洵,还有舍妹。”苏辙紧随其后,比哥哥沉稳许多,躬身行礼。
“晚生眉山苏洵,携小女,见过程先生。”苏洵郑重地拱手作揖,目光落在程宇身上。
这年轻人看着比自己儿子大不了几岁,却有那般神异手段,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他心中的震撼尚未平复,但读书人应有的礼数不能丢,更何况对方是治好了妻子顽疾的恩人。
“多谢先生赠予仙豆,内子身体已大为好转,胃口恢复,精神也健旺许多。”苏洵语气诚恳。
“苏先生客气了。”程宇放下手中的汤碗,起身微微回礼。他目光扫过苏轼,带着一丝询问。
“怎么今日才来?比约定之期,似乎晚了好几天。”
苏轼脸上腾地一红,伸手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
“呃,先生见谅。小子是想着,等父亲母亲和小妹从外地回来,一同前来拜访,也好让家人都见见先生……”
“是苏某的不是,昨日午后才刚返回眉山,一路劳顿,今日才得空,耽搁了犬子拜见先生。”苏洵立刻接过话头,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再次致歉。
“还望先生海涵。”
原来如此。程宇了然,摆摆手。
“无妨,坐吧。”
四人在石桌旁落座。
苏洵和小妹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瞟向桌上那只还剩下少许汤汁的白瓷碗,那股诱人的香气正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
程宇手腕微动,桌面上瞬间多了四只干净的空碗,旁边则出现了一只古朴的陶锅,锅盖一掀,乳白色的浓汤热气腾腾,香气更是霸道了几分。
他拿起汤勺,不急不缓地为每人盛了一碗。
“刚熬好的鱼汤,没什么特别的,尝尝看。”
浓郁至极的鲜香扑面而来,比方才在门口闻到的更加直接,更加勾魂摄魄。汤色纯净如羊脂美玉,看不到半点油花,只有纯粹的浓白。
苏洵端起碗,先是谨慎地轻嗅了一下,那香气仿佛有生命般钻入鼻腔,让他精神一振。随即,他吹开热气,浅尝了一小口。
就是这一小口,一股难以形容的鲜美醇和瞬间在他口中炸开,暖流如同有意识般顺着喉咙滑下,直抵胃腑,然后猛地扩散至四肢百骸。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仿佛都在这一刻被唤醒,发出欢愉的呻吟。
这是何等滋味!苏洵活了半辈子,自诩也算尝过些珍馐,可从未有过如此体验!仅仅是一口鱼汤,竟让他有种脱胎换骨般的舒畅感。
苏轼和苏辙早已等不及了。上次的滋味还记忆犹新,这次闻着似乎更胜一筹。
苏轼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大口,舒服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喟叹。果然,还是这个味道,不,好像比上次更加鲜醇,更加浓厚!
苏辙动作斯文些,但速度一点不慢。
一口汤下肚,那股熟悉的暖意再次包裹全身,熨帖得让人想叹息。
十二岁的苏小妹看看父亲,又看看两个哥哥,学着他们的样子,用小勺子小心翼翼地舀了一点送进嘴里。
下一刻,她那双原本就很大的眼睛猛地瞪得溜圆,小嘴微张,满脸都是难以置信。随即,她像是发现了什么绝世珍宝,立刻低下头,也顾不上烫,呼噜呼噜地大口喝起来,速度竟不比两个哥哥慢多少。
太好喝了!比阿娘做的糖蒸酥酪好吃一百倍!比元宵节的蜜饯好吃一千倍!
程宇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一家人的反应。
苏洵努力维持着一个长辈和文士的风度,但微微颤抖的手指,越来越快的喝汤频率,以及那不自觉吞咽口水的动作,都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苏轼苏辙兄弟俩已经完全沉浸在美味之中,头都不抬。
苏小妹更是喝得小脸红扑扑的,额头上甚至冒出了细密的汗珠,浑然忘我。
不过片刻功夫,四只碗都见了底,干净得像是被舔过一样。
苏轼意犹未尽地咂咂嘴,眼神渴望地看向陶锅。
苏辙也默默感受着体内那股温和流转的热力,回味着唇齿间的余韵。
苏小妹捧着空碗,眼巴巴地望着程宇,又看看那只还冒着热气的陶锅,眼神纯粹而直接。
苏洵放下碗,一张老脸罕见地泛起一丝红晕。他刚刚……竟然也差点控制不住想去舔碗底!瞥见儿子和小女那没出息的模样,他赶紧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失态。
一家子,喝汤喝得整整齐齐。
程宇看着这幅景象,忍俊不禁,嘴角几不可查地微微扬起。
程宇看着苏家四人各异的神情,尤其是苏洵那努力维持镇定,却又难掩内心波澜的样子,心中了然。
这稻禾鱼汤的效果,远不止口腹之欲的满足,其内蕴含的温和能量,对凡人身体的滋养是实实在在的。
“先生这鱼汤……”苏洵定了定神,试图找回些许从容,声音却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不知是用何种鱼,何种方法烹制?竟有如此……神效。”
他想不出更合适的词。
“寻常河鱼罢了,略费些功夫。”程宇轻描淡写地带过,并未细说稻禾鱼的来历。
这态度,反而更让苏洵觉得高深莫测。
寻常河鱼?眉山附近的河鱼,他自问也尝过不少,绝无可能熬出这等滋味,更遑论那饮下后通体舒坦的奇妙感觉。
这定是仙家手段,化腐朽为神奇。
苏轼舔了舔嘴唇,忍不住插话:“父亲,我说了吧!程先生这里的东西,都不是凡品!”
苏辙虽然没说话,但也微微点头,表示赞同兄长的看法。
苏小妹则捧着空碗,大眼睛眨巴眨巴地望着程宇,又看看空空如也的陶锅,小脸上写满了“还想喝”。
苏洵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想起儿子们之前提到的另一件事,郑重地对程宇拱手:
“先生,此前听犬子提及,先生似乎……知晓一些未来之事?”
他问得小心翼翼,既怕唐突了这位“仙人”,又按捺不住那份强烈的好奇与求证之心。
尤其是关系到家族,关系到两个儿子的前程。
程宇端起自己的碗,将最后一点鱼汤饮尽,动作不疾不徐。
他放下碗,看向苏洵,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未来之事,浩如烟海,我所知也有限。”
“略知一些与你们父子相关的罢了。”
苏洵心头一紧,呼吸都屏住了。
苏轼和苏辙也竖起了耳朵,紧张地看着程宇。
“比如……”程宇顿了顿,目光在苏洵、苏轼、苏辙三人脸上一一扫过。
“比如,嘉佑二年,你们父子三人,会同科考中进士。”
轰!
如同九天惊雷在耳边炸响!
苏洵整个人都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父子三人……同科……进士?
这……这怎么可能?!
他苏洵,年近半百,虽自负才学,却屡试不第,早已对科举有些心灰意冷,这次带妻女回乡,也有几分暂避尘嚣、专心教子的意味。
两个儿子虽然聪慧,但子瞻(苏轼)跳脱,子由(苏辙)稳重,性子不同,学问也各有侧重,嘉佑二年……那是几年之后?他们那时能有多大火候?
更何况,父子同科,还是三人!这在大宋开国以来,也是闻所未闻的奇事!
这简直比仙人赠豆、鱼汤生暖,还要让他觉得荒谬和不可思议!
“先生……此言当真?”苏洵的声音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