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大当家怕什么?”周济睨他一眼,吴镇气笑了:“老子怕个鬼,是你胡说八道,妖言惑众——”
“如何算胡说八道!”
周济挺起脖颈,虚指身后几十里外的安州城:“且说近的,朝廷派光州韩将军平乱,可他苦攻数日不进,早已失了朝廷的信任。”
“而屯兵不动的镇南王,本就是异姓藩王,若是你们从她手里出去,那安南必然要承受朝廷怒火。那时,安南六州和朝廷将会彻底对立。”
“天下大乱,便有今日诸位之功。”
“周某病躯日短,不愿诸位因我而惹下滔天大祸,因此特来请罪,任君处置。”
周济面白貌好,一番话来真诚恳切,令不少人动容。
却也肯定了心中猜测,这些人是义气之士,汇聚在此不过是为了心中不愤不平,可也成了吴镇的冲锋盾。
“周济诡言善辩,万不可与之多论。”
吴镇脑海闪过主子的话,握着剑柄的手缓慢转动:“周济,说再多也无用,今日你自投罗网,就别想安然离开。”
周济面有怪色:“本督来此请罪,亦从未想过安然离开。”
“倒是吴大当家,讨伐朝廷、清肃阉党、斩杀本督为的便是朝堂安宁,百姓安居。此时此刻此地本督已来,吴大当家何时退兵沪江寨?”
吴镇沉下脸,周济忍不住又是一串咳嗽,硬是将吴镇的话憋回去。
“还是说,吴大当家借着本督恶名,行谋逆造反——”
“自然不是。”吴镇脑子跟不上嘴巴,说完未等反应,周济就大大松口气。
“是周某狭隘了,吴大当家义薄云天,总不好因着私心,而令大燕半壁山河染血,若是外族趁乱攻击……”
周济如愿进入沪江寨,对于身后之人作何反应,已不再理会。
“他奶奶的!”
吴镇眼冒毒光,恨不能直接将这阉人杀了。
沪江寨已是他的地盘,这个病秧子一步三咳,料他也翻不出什么浪来。
等事情结束,非一片一片剐了他不可。
吴镇回去,闷头一壶凉茶下去,才堪堪将怒气压下。
还没歇口气,外面就闹哄哄一片,期间还掺杂着刀剑碰撞声,顿时怒气又冲上头,怒吼一声:“干什么吃的,闹什么闹?”
三步并作一步,刚出大堂就是一道劲风袭击,吴镇躲得快,可还是脸颊被擦伤。
“赵公良,装上瘾了是吧?你他娘要真是个好东西,轮得着当土匪吗?”
刘喜鹰眼大鼻,手里挂耳刀抡的虎虎生风。
赵公良不咸不淡回着:“比不上刘当家,雕心雁爪……”接着恍然一笑:“忘记了,刘当家不识之无,算赵某为难你了。”
刘喜听不懂这些,但料想赵公良狗嘴吐不出好话来,挥刀:“少放屁,虚情假意恶心至极,我们恩怨已久,今日必须战斗到底,看看是你死还是我亡。”
赵公良一杆银枪指苍穹:“正有此意。”
眼看这二人就要决战,吴镇指骨捏的咯咯响,阴森森道:“土匪水寇当多了,人就做不来了是吧?!”
刘喜转身,看到他眉头一皱:“这事你别管,我跟赵公良昔年就有仇怨,如今也不过是了结各自恩怨——”
“放你祖奶奶的屁。”吴镇再也忍不住,咆哮起来:“这他娘什么地方,你他娘在干什么,内讧是吧?要不老子干脆把你俩扔江里淹死得了,省得碍眼糟心。”
赵公良收起银枪,正想找个借口溜,吴镇的炮轰就过来。
“还有你,仗着人目不识丁,净说些不讨喜的挑衅,下面人有样学样,过不了几日,咱们这一窝就被连锅端,到时你俩去阎王那决斗吧。”
“一个没脑子逞凶斗狠,一个伪英雄装大义,你俩锅瓢一家,谁也别嫌弃谁。”
“散伙。”
两拨人恶狠狠瞪了眼彼此,向着彼此反方向离开。
吴镇太阳穴突突跳,他止不住烦躁。
一天天在这已经够憋屈了,结果还得每天断官司,土匪水匪都是匪,都成‘匪’了还能是什么好东西?!
转头想起周济,脑壳更是疼。
原本还想同二人商议一下,现在看完全没这个必要。
此二人只能造势,不能重用。
夜幕沉落,宛若长龙的灯火亮起,层层叠叠,竟如瓮缸一样,将这方天地笼罩透亮。
不过眨眼功夫,星灯就一一坠落,只余零散几点。
周济凭栏远望,心下生出几分怀疑。
沪江寨建立在沪江上,因此寨内大小水道数不胜数,为防止有人坠落,这里烛火如昼,彻夜不熄。
可现在外面零星几点,总不能是吴镇没钱,所以开源节流吧?
“吃饭了。”
门被粗鲁的推开,房内唯一的烛火被熄灭,跟着是一颗夜明珠放在烛台上。
周济嘴角微抽:“吴大当家倒是舍得。”
港口停了十几艘商船,搞不好是从哪家摸来的。
“少废话,吃你的饭。”
这声音……
“祖宗!我的爷,您怎么自己就来了?”
这人单膝跪在周济跟前,左右看了下,将脸上面具移开,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周济望着他,抬手摸上他头,狠狠一揉:“你小子……呵。”
严冬红了眼,他虽也出任务,可却从未如此久过。每一次出任务都抱着死心,可真当身陷此地,他却满心担忧。
“这不安全,您金尊玉贵派个人来便是,何必自个涉险呢。”
周济上下打量他一番,见人没缺胳膊少腿才算放心。
“怎么说,本督都是你爹啊……”声音几不可闻的颤,他似笑非笑:“总不能看儿子有危险,置之不理吧,咳咳,”
周济咳起来,单薄的肩骨打颤,他垂下衣袖,对上严冬满眼担忧:“无碍,风寒罢了。”
严冬视线垂下,装作看不到他唇边的血痕。
二人长话短说,将信息互通后,周济问起夜明珠的事。
严冬道:“从昨日起,沿水一带巡逻都由吴镇精锐代替,且丁点火星不许有。赵公良和刘喜虽有意见,可耐不住吴镇有钱,堵的二人默不作声。”
“是商船的钱吧?”
严冬点头:“那些富商为求活命,在第一时间就把钱财珠宝全数奉出,刘喜和赵公良虽然不对付,可二人求财却是一样的。”
“如今吴镇用钱压着二人,可二人对吴镇究竟作何,却是一点不知。”
严冬久留不得,拎着食盒匆匆离开。
今夜月薄,风却不小,周济合窗时,瞥了眼对面的河渠,一股说不明的味道飘来。
这个味道让周济难寐,他始终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闻到过。
后颈灼热透骨,他蜷缩成一团又冷又热,一时不知到底该如何好。
沈清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