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城的初秋,远比上都要有秋意。
对扇半开的窗前,有两朵碗口荷花盛开,浅淡的香味驱散了屋内苦涩的味道。
二月将搜寻结果汇报沈清臣,继而扫了眼床上昏睡的人,垂首退下。
沈清臣净帕,将周济的手伸出来细细擦着:“乌行珠的尸体没找到,”说着想起周济昏迷前的承诺,眉皱成一团。
“你可不许因为这个就生气,故意睡在这不醒。”
沈清臣想起些什么事,笑起来低声道:“战事结束了,美男计同美人计一样好用。漠北王妃放下对襄城执念,同大哥达成默契双方议盟。”
他其实不很赞同,但朝堂不稳不易长久交战。
且边境百姓苦寒,他们需要时日休养。
“漠北王妃和楚天阔,是旧相识,”沈清臣将帕子放下,执着周济的手放在脸颊:“那是一个很不平凡的故事,等你醒来说给你听。”
“曲姑娘。”
曲夭自屋内收回视线,她对白无双淡淡一笑,那张过分枯瘦的脸有些垂老。
白无双一笑:“该吃药了。”
他医治过无数人,唯独对曲夭生出怜悯。
或者不是怜悯,而是一种……
他想到周济,许是爱屋及乌,他不想沈清臣也陷入一次又一次的希望和失望。
曲夭走出几步,听到身后传来动静,转身看到沈清臣出来,她匆忙走过去:“沈大人。”
“我想去看看督公,可以吗?”
沈清臣直接拒绝:“不能。”
他不能保证周济什么时候醒来,更不想周济醒来却看到曲夭这副模样。
他,忍不住心疼。
曲夭哽咽出声,泪珠在眼眶颤抖:“我只是想,想再看他一眼,想告诉他...我从来不怪他,若非他,我怕是早就跟着戏班子一把火烧死了。”
“回去。”沈清臣转过身,声音又冷又硬:“解了毒,你可以再回到离园,那一直留着。”
曲夭泣不成声,白无双轻咳一声,叫来丫鬟扶着她下去。
白无双想劝两句,可看到沈清臣挺拔疏冷的背影,就打了退堂鼓。
夜晚,沈萧处理好军中事务归来。
书房灯火通亮,推开满地都是宣纸。
他捡起两张看了看:“这毒能解吗?”
这些时日周济昏迷,子谦也跟着丢了魂,整日整夜守在榻前不离。
如今是重伤昏沉,若是日后当真...不敢多想,他这个弟弟看着冷淡,实则最是重情,认准一个人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不该啊,”白无双提笔写写画画,满脸苦思不得解:“我来来回回多少个方子,连同换血都用了,可到底是哪里的问题?!”
沈萧去拉他,白无双没好气的将他推开:“去去去,别碍事。”
“一个戏班子传下来的毒药,会用什么稀奇而又罕见的药引呢。”
沈萧看他认真沉迷,认命的去洗漱,回来见人还伏案苦熬,就摇头回了房。
刚刚换下衣衫,眼前就一阵风闪过来,白无双很是兴奋:“沈萧,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沈萧挑眉,抬手揽着他腰:“说来听听。”
“我陷入了误区,毒药的确是戏班子传来的,可用药的却是皇室,他们怎么可能会拿来就用,且还用在指定人身上。”
沈萧松了他发簪,追问他:“然后呢。”
“然后为防止解毒,皇室定然加入了特定的药引子,既不破坏毒性还不易令人寻得,更不易让医者察觉。”
白无双摸着下巴:“什么样的药,能与万物相融而不悖,能隐藏且不易察觉,究竟是什么——唔,沈,沈萧...”
青灯只剩一缕烟,明月悄悄从房内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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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咬它,上啊大将军。”
“小谦小谦,咬它,对,好孩子,赢了有奖励。”
沈清臣自床上坐起,直勾勾盯着前方。
桌边两人在斗蟋蟀,其中一人正对着床的方向,他眉眼生动,一瞥一笑都格外灵动鲜活。
琉璃窗的光铺散在他身上,七彩斑斓的颜色里没有一个比他更出彩。
才二十有三,该如此鲜活才是。
“沈清臣。”
一声呼喊人已经飞奔的扑过来,沈清臣接了个满怀。
周济紧紧抱着他,埋怨道:“你可真能睡,都四天四夜了,西南军都到家门口了你才醒。”
“四天四夜?”沈清臣有些意外,他这么能睡的吗?
“你怎么样?可有哪里不舒服,有没有让白无双检查一下——”
“没事,别担心。”
周济捧着他脸颊,认真道:“沈子谦,本督一点事都没有,但现在,有件事要告诉你。”
自乌达托克被俘后,漠北王妃就率军退回灵关,而今日是漠北王妃前来商谈两国盟约的日子。
周济身为朝堂监军,双方商谈内容将由他送回上都。
两人来时,双方代表已经签过盟约,沈萧正送漠北王妃出城。
见到周济和沈清臣,漠北王妃停了下来,她犹豫片刻问周济:“可否留他一命。”
从前她恨漠北,于百姓而言漠北残暴决定他们的生死命运。
恨大燕,他们生在这片土地却无法得到该有的庇护。
更因为他们,是所有不幸的始作俑者。
可到今时,她成了乌行珠不幸的刽子手。
她亲手斩断他所有的退路,更将他逼到了一条只有深渊的栈道上。
周济答:“不能。”
漠北王妃不意外他的答复,有些仇不会因为可怜就受到原谅。
她翻身上马,临走扫过沈萧看向楚天阔,道:“风沙太大,本王怕迷路,劳烦楚将军送一程。”
楚天阔得到许可,策马与她共驰向北。
自由的风吹过漠北王妃,这是她多年梦寐以求的。
她偏头看着楚天阔:“以灵关为终点,先到的人算赢。”
“好啊。”
满天风沙里,钦克朵雅等来了他们的大妃。
“大妃。”
“大妃。”
灵关城前,数万将士等待着她的归来。
于他们而言,漠北王妃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结束各部争斗,重要的是她带领人们平稳和睦的生活。
“吁。”
楚天阔姗姗来迟,漠北王妃打趣他:“堂堂七营将主,你这马术可是不行啊。”
“甘拜下风,甘拜下风。”
楚天阔握拳,无伤的那半张脸上满是笑容。
他们似老友那般望着彼此,可却有着对亲人最深的牵挂。
漠北王妃调转马头:“若有机会来漠北,本王教你骑马。”
“驾。”
漠北群军出动,拥护着他们的大妃离开。
那女子身影秀丽,看着单薄却肩负了无数人的命运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