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赖诗瑶的手指深深掐进旗袍下摆的缂丝布料里。
丽萨耳垂上那对翡翠坠子随着转身动作轻晃,在晨光里折射出与三年前暴雨夜相同的幽光——那时悬崖边伞骨折断的脆响,与此刻银梭崩断的声音诡异地重合。
“等等!”她突然按住意大利公关经理要收起设计稿的手,指尖划过茶山云雾的渐变褶皱,“这……是茶山的气息。”喉咙像被晒干的艾草梗堵住,耳麦里传来丽萨用粤语对郝宇轩朋友的嘲讽:“山鸡装凤凰。”
操作台上郝逸辰的卫星电话突然震动,加密频道的红光在绣娘布满血丝的眼底投下暗影。
赖诗瑶抓起案头凉透的龙井茶泼在脸上,水珠顺着脖颈流进旗袍立领时,突然想起昨夜绣娘教她的苏绣口诀。
“请看。”她将设计图铺在满地丝绸废料上,指尖沿着茶染纹路游走,“这里是云——”手腕突然翻出个漂亮的圆弧,正是绣娘教她给蚕茧抽丝时的特殊手势。
意大利女人灰蓝色的眼睛倏地亮起来,指着她手腕内侧的浅褐色胎记惊呼:“那舞动的云朵!”
更衣室门突然被推开,郝宇轩带着满身晨露气息闯进来,身后跟着穿克罗心皮衣的混血青年。
“我发小卢卡斯在米兰念服装史。”他摘下沾着茶花瓣的眼镜,镜片倒映着赖诗瑶泛红的耳尖,“精通六国语言,包括苏绣师傅的吴语方言。”
卢卡斯弯腰时露出后颈新鲜的纹身——正是设计稿上云雾纹样的变体。
“这褶皱不是围裙。”他指尖点在茶染渐变处,切换成带着苏黎世口音的意大利语,“是宋代《蚕织图》里缫丝女工飘动的束腰。”
整个工作间突然陷入奇异的寂静。
绣娘颤抖着摸出老花镜,镜腿缠着的红丝线突然崩断。
赖诗瑶抢在镜片落地前接住,却发现金属镜框内侧刻着极小篆字——与郝逸辰演唱会后台更衣室暗格里的记号如出一辙。
“阿婆吃颗润喉糖。”她摸出随身带的枇杷膏,却触到绣娘滚烫的掌心。
老人固执地推开瓷碗,银梭在真丝绡上勾出连绵雨线,针脚细密得像是要把三年前暴雨夜缺失的月光都补回来。
郝宇轩忽然握住赖诗瑶正在给绣娘敷冷毛巾的手:“你腕上的胎记……”话音被突然响起的卫星电话打断,加密频道里传出模糊的“模特”一词。
窗外突然掠过无人机群的嗡鸣,二十套礼服上的茶染暗纹在强光下竟显出GpS定位图般的奇异纹路。
卢卡斯突然吹了声口哨。
他掀开模特假人身上的防尘罩,露出后背处用金线缂出的云雾纹——与赖诗瑶胎记形状完美契合。
“看来有人提前二十年就设计好了这场秀。”他转着郝逸辰的卫星电话轻笑,屏幕蓝光照见更衣室镜面里,丽萨补妆的动作突然僵住。
绣娘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带血丝的银丝落在真丝绡上,晕染开像是茶山初春的第一簇野杜鹃。
赖诗瑶摸到老人藏在刺绣绷架下的体温计——42度的数字在晨光里泛着骇人的红光。
“让我说完……”绣娘用吴语呢喃着抓住她的手腕,胎记接触到老人掌心的老茧时突然灼痛。
郝宇轩的卫星电话再次亮起,加密频道自动播放出三年前的暴雨录音,混着现今无人机操纵台的电流声。
操作台突然响起刺耳的提示音。
二十套礼服的智能温控系统同时报错,茶染丝绸在恒温箱里诡异地卷曲成山茶花的形状。
赖诗瑶望着监控屏上突然消失的模特定位红点,耳边传来绣娘昏迷前的气音:“要变天了……”
窗外的无人机群突然开始在空中排列成沙漏形状,倒计时的数字投影在郝逸辰昨夜送来的白玫瑰上。
丽萨补妆镜的LEd灯照在绸缎表面,那些茶染云雾竟开始缓慢流动,仿佛在真丝上重演着三年前茶山暴雨的轨迹。
丽萨踩着十厘米红底鞋离开时,监控屏上的倒计时恰好跳到72小时。
防尘罩上沾着半片蔫黄的茉莉花瓣,赖诗瑶盯着玻璃墙外盘旋的无人机群,发现它们排列的沙漏图案比昨夜更清晰了三分。
“全米兰的模特经纪公司都收到匿名信。”卢卡斯用皮衣袖子擦拭着更衣室镜面的雾气,露出二十个空荡荡的衣架倒影,“说我们的面料会诱发接触性皮炎。”
绣娘昏迷前缝制的最后一片茶染绡纱突然从绷架上滑落,郝宇轩伸手去接时,西装袖扣勾断了三根金丝线。
那些本应呈现GpS定位图的暗纹顿时扭曲成怪异的旋涡,赖诗瑶突然按住自己手腕胎记——那里正泛着与卫星电话加密频道相同的暗红色。
“我去联系日内瓦的医疗团队……”郝宇轩的卫星电话刚掏到一半,走廊突然传来轮子碾过大理石的声响。
郝逸辰苍白的手背还贴着滞留针,输液架在防尘布上拖出长长的阴影,身后三位穿着病号服的女人却踩着手术室拖鞋走得摇曳生姿。
“她们是十年前‘天使之翼’秀场的开场模特。”郝逸辰咳嗽时扯动了心电监护仪的导线,蓝牙耳机从病号服领口滑落,露出锁骨下方新鲜的缝合线,“现在转型做医美顾问。”
穿条纹病号服的金发女人突然扯开领口,指着胸口的云雾状疤痕笑:“2014年维密秀场摔断三根肋骨留下的。”她染着茶渍的指尖轻抚过防尘罩下的缂丝面料,“这褶皱的弧度,和我手术缝合线的走向一模一样。”
赖诗瑶感觉胎记突然发烫。
她掀开最近的人台防尘罩,被恒温系统烘得微温的丝绸贴上掌心时,那些茶染云雾竟自动避开了金发女人的疤痕位置。
郝逸辰的卫星电话在此时震动,加密频道传出的不再是电流杂音,而是三年前暴雨夜他在悬崖边哼唱的法语香颂。
“给我看看。”最年长的模特突然用吴语开口,手术拖鞋踢开满地丝绸废料。
当赖诗瑶展开设计稿时,女人耳垂的翡翠坠子突然折射出与丽萨同款的光——只是内圈多刻了半轮残月。
操作台警报器骤然响起,众人转头时,正看见郝宇轩握着绣娘滚烫的手在签器官捐赠同意书。
病床监护仪的红光与无人机倒计时投影重叠的刹那,金发模特突然撕开病号服裤腿,露出机械义肢上雕刻的茶山纹路。
“十年前我坠落的t台有三十米。”她将义肢贴上人台腰部的缂丝褶皱,金属表面的GpS定位图突然开始流动,“现在我要在同样长度的地方站起来。”
赖诗瑶腕间的胎记已经红得发亮。
当她用绣娘教的抽丝手势翻开设计图最后一页,郝逸辰忽然握住她颤抖的指尖——他掌心的茧子位置竟与三年前伞骨折断处的伤口完全重合。
“这些礼服的温控系统需要活体接触。”卢卡斯突然用镊子夹起绣娘咳在丝绸上的血丝,在强光下展开成杜鹃花形状的薄膜,“准确地说,是需要特定体温的东方女性。”
更衣室镜面在此刻同时蒙上水雾,二十套礼服的茶染暗纹突然开始蒸腾茶香。
郝宇轩的卫星电话自动播放起某个胎儿监护仪的心跳声,与绣娘此刻的心电图逐渐同步。
赖诗瑶看着最后一位沉默的模特掀开兜帽,露出布满烫伤疤痕的后背——那些凹凸的纹理竟与郝逸辰演唱会门票上的防伪码如出一辙。
“还有48小时。”郝逸辰拔掉输液针头时,血珠溅在最近的白玫瑰上。
无人机群突然变换成钟摆形态,倒计时投影掠过赖诗瑶的胎记,在镜面折射出无数个流动的沙漏。
当第一位模特换上茶染绡纱礼服时,恒温箱里的丝绸废料突然自动编织成山茶花形状。
赖诗瑶望着监控屏上重新亮起的二十个定位红点,忽然听见昏迷中的绣娘用吴语呢喃:“月要圆了……”
郝宇轩的眼镜片在此时炸开蛛网状裂痕,那些映在碎玻璃上的茶山倒影,竟与三年前暴雨中的GpS定位图完全重叠。
最后一朵白玫瑰在倒计时归零前突然绽放,花心滚出的水珠里,悬浮着肉眼难辨的缂丝金线。